丁燕:东莞在北,深圳在南(非虚构)
速写:张明
东莞和深圳,这两个巨大之城,像盛放众生感情的容器,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既清晰又暧昧,其复杂程度远远超过预期。
雷同·差异
在深圳和东莞的交界处,能看到草莓园。
2014年1月,当我驱车从珠三角环线高速公路莞深段驶过时,看到某些路段旁竖起隔音墙,但大部分路段是赤裸的:低矮山坡浓绿,芭蕉树焦黄,农田被割成一块块,像巨大百褶裙。田埂旁立着木牌,写鲜红大字:草莓园。这些珠三角最后的农田,在农业生活彻底让位给工业生活时,还生机勃勃地挣扎着。草莓园的简朴似乎把贫穷神圣化了,成为古典世界的一部分,独一无二的遗产。
深圳和东莞挨得那样紧密,几乎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差异:同样的荔枝树芭蕉林,同样的工业园,同样的千楼万楼,同样的人如蚂蚁车如甲虫。很多时,二者呈交融状。东莞小镇的房地产广告出现在深圳街道时,广告词为“在风景中行走,为生活停留”。显然,这是专门针对深圳人焦躁内心而特制的心灵鸡汤;而在另一类广告词中,东莞小镇又故意遮掩起其真实属性,标榜自己为“深圳北”。东莞和深圳,这两个巨大之城,像盛放众生感情的容器,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既清晰又暧昧,其复杂程度远远超过预期。它们如此雷同,如此具有相似性,像拷贝了全世界大城市的某个街区。当我在两地都居住过后,感觉它们的差异性相当明显。
离开居住多年的乌鲁木齐,我首先到达的是深圳;之后,毅然离开。但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重返深圳。那种人头攒动引发的视觉惊诧,像针尖,让我疼痛。是的,我需要时不时被深圳刺那么一下;但我却在东莞安了家。在2010年秋至2014年春的三年多时间,我往返莞深超过上百次。深圳是市场经济在中国制造出的第一城,是中国现代化经验的试验场和提供地,是膨胀式发展和快速演变的样板;而东莞,堪称第二城。
从语言上讲,深圳是中国内地普通话使用最顺畅的城市之一,而东莞,粤语仗着古汉语的完美特征,依旧非常强势。在深圳十年二十年,可以不用说一句白话;但在东莞的饭桌上,白话是另一道菜肴——你无法逃过。仅此一点,便泄露两城不同:东莞比深圳更开阔、杂芜、包罗万象。
在城市形态上,东莞没有“关”,结构松散,像天空中繁星,由各个不同大小的星斗簇拥而成。而深圳的“关”,类同北京的“环”,表面来看它是一个从中心点涟漪般扩散的城市。深圳一直处于中心位置,但东莞不是,它处于边缘状态,若即若离。在这个城市的某些失序,像珍珠项链上突然夹杂了一粒石子。在东莞,随处可见工业园、菜市场、女工、茅草地、芭蕉叶、酒店、便利店……这些景象何以比深圳的摩天大厦对我更具吸引力?也许潜意识中,我感觉东莞比深圳更可亲。东莞更有温度,而深圳太冰冷;况且,我已人到中年,没有太多时间,用自己的身心去捂暖这个城市。于是,我离开了深圳,在东莞度过了迁徙生涯中最艰涩的时日,最终定居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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