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辅警待遇低工作时间长 缺口达20%以上
一名警察与三名辅警共同在街头执勤，维护治安。胡国球 摄
一位辅警协助便衣警察当场抓获偷车贼。胡国球 摄
日前，塘厦公安分局石潭布派出所警力连夜处理一宗11人寻衅滋事、故意损坏的涉恶团伙案件，组长宋伟（应受访者要求化名）带着其他8名治安员，协助民警看守在押嫌疑人、录入口供。忙了一个通宵后，第二天早上他照常按工作安排在辖区开展巡逻、接处警。
2005年，宋伟从部队退伍后，进入塘厦公安分局石潭布派出所做治安员。他所在的小组最多曾有14名治安员，而近年来逐渐减少到七八人。辖区治安情况复杂，人手缺乏，使得这种连轴转的工作状态成为宋伟和同事们的家常便饭，他们每天的工作时间都在10小时以上。
2006年最高峰的时候，石潭布派出所有治安员120人，2013年全市治安员收编为辅警后，市里定下的编制人数是100人，但编制总有二三十人的缺口。放到整个分局来看，情况更显突出，塘厦目前有辅警队员编制1560人，但实际人数仅有946人，缺口近40%。
这些是东莞辅警现状的一个缩影，虽然没有全市层面的数据统计，但记者调查发现，目前大多数公安分局辅警的缺口普遍达到20%以上。工作时间长、存在危险性、管理严格、待遇偏低、社会风评不佳等种种原因，使得辅警这个职业渐渐褪去了“准警察”的光环，要么被放弃，要么成为无奈的选择，但也有人还在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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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27年治安员
还没交满社保
按照东莞的规定，养老保险连续缴满15年退休后才能领到养老金。2007年，东莞公安系统给治安员统一买了社保。
57岁的叶育贵是塘厦资历最老的辅警，同事都叫他“贵叔”。虽然身体依旧硬朗，但花白的头发和沟壑般的皱纹却使他比同龄人更显老态。1988年，他成为东莞第一批治安员，一直工作至今。
上世纪80年代初，大批外来人员流入珠三角，偷盗等案件逐渐高发，部分地区率先推行“农村治安承包制”，由村委会负责构建治安巡逻队，东莞的治安员也随之诞生，之后公安部门也引进治安员力量。2400多平方公里的东莞，最高峰时有超过1000万的外来人口，而警察编制一般按照户籍人口配置。东莞全市警察数量2万多人，而深圳同等辖区面积、同等辖区实有人口，警力至少比东莞多了一倍。对于人口倒挂、警力严重缺乏的东莞来说，治安员队伍一直是维护社会治安稳定的重要力量。
工作的前10年，是叶育贵职业生涯里最“威水”的一段时间：穿着仿香港警察式样的绿色制服巡逻，追小偷，查暂住证……在大家眼里就是一个“准警察”。上世纪90年代，东莞公安部门从治安员中招考警察，叶育贵错过了这次机会，而他曾经带过的一个队员通过考试，成为了正式警察。也就是从这个时间点往后，国家法治日渐完善，在执法权限、工作流程、薪酬待遇等方面，叶育贵们与警察同事之间越发泾渭分明。
进入本世纪最初10年，叶育贵的薪水一直停留在800元左右，和全市的最低工资标准差不多，愿意做这行的人越来越少。而原来只从退伍军人、本地人中招聘甄选治安员的规定也悄然放宽：无不良记录、身高年龄达标者，即可加入。曾经和叶育贵一起工作的同事辞职去开摩的，也能月入数千元，他也不是没有动过辞职的念头。2004年，分局规定，每做满1年的治安员，本地人的月收入可以增加100元，外地人增加50元；2007年，东莞公安系统又给治安员买了社保。叶育贵说自己性格偏保守，“老有所依”的观念最终让他留了下来，在他年届中年的同事中，大多数人也觉得在政府部门做事更加稳定，没有工厂倒闭、失业的风险。
但叶育贵很快发现，按照东莞的规定，养老保险连续缴满15年退休后才能领到养老金，他才缴了8年，还差7年。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工作到64岁才能退休。一有机会碰到分局领导，叶育贵都要反映希望能补齐社保，但是每次得到的回应是“历史遗留问题，还需要研究”。
叶育贵的情况并非孤例，他的同事黄伟安（应受访者要求化名）在湖北一事业单位下岗后，到塘厦分局做治安员，工作11年，但社保才缴了7年。对于这种2007年之前参加工作的辅警来说，能补齐社保也就意味着今后拿到手的退休金可以多一些。
2013年，东莞全市推进警务机制改革，叶育贵被分配至石潭布派出所三局医院警务区工作，他和20多岁的同事们一起巡逻、处理纠纷，还要值24小时班。按照东莞市相关规定，叶育贵已经属于“超龄”聘用，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还能再干几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60岁时顺利领到退休金，安心带带小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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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辅警做不长久，离开原因各异
工作时间长、待遇偏低、管理严格等原因导致年轻的新辅警大多做不长久，每年都有几个人辞职。
两个月前，23岁的吴伟丰接受完培训，成为虎门公安分局龙眼派出所的辅警。他们这一批参加集训的十多位年轻人，有一人因为教官要求把染的黄头发染黑，当场就走人。训练时一下午要跑3000米，然后做俯卧撑和蛙跳，前两天又有两个人觉得受不了走人。
一个月的封闭培训结束后，吴伟丰和6个同伴一起来到龙眼派出所工作，他们要面临的考验才真正开始。分局对辅警采取半封闭管理，食宿都在单位，每周6天工作时间，每天工作约10小时，其他时间必须全天候待命，正常休息时间如果要离开虎门或者离开派出所3小时以上，必须写请假条说明请假理由待领导批准后才能成行。
吴伟丰说，他之前在部队待了两年，相对于军事化的训练与生活，这些并不算苦。但是他的新同事们都觉得不习惯、没自由。这种情形，他的领导陈海波早已司空见惯，这几年，年轻的新辅警大多做不长久，每年都有几个人辞职，有人贪玩，有人被领导说了几句就不干了。他也不讳言，还有一些人是“觉得做辅警有‘油水’捞，做了一段时间觉得达不到预期就走人”。他认为，“比较稳定的是30多岁的辅警，有家庭，更有责任感”。
陈海波是龙眼派出所辅警中队副中队长，管理50多名辅警，中队长由民警担任，在陈海波看来，“我在这一行已经做到顶了”。辅警几乎没有晋升通道，身份工资一般不发生变化，那些做了十几二十年的老辅警，工资和新人的差不多。目前陈海波的工资2300元，比新来的同事只多了200元副中队长补贴。2006年，24岁的陈海波从部队退伍后就来到虎门公安分局做治安员。当时，他的工资是800元，2009年时调到1300元。
为了增强治安员的战斗力、提高联防效能，2013年，《东莞市辅警管理办法（试行）》出台，东莞对全市治安员进行整编并改名为辅警，由各镇街公安分局负责统一培训、指挥调度、考核，随后派驻到各村（社区）。当时定编29740人，但实际上，各个分局都有按照工作需要扩大录用规模。这些人员参考东莞市行政事业单位第六类聘员人员工资及福利经费的包干标准，年薪是3.5万元。扣除“三险一金”后，陈海波拿到手的工资为2000元左右。
整编之前的2013年，在东莞一些贫穷的村，村级治安员工资停留在1300—1500元的水平，而在虎门、长安等经济发达镇街，给村级治安员的工资高达三四千元，陈海波作为公安分局的治安员，与他们的差距不少。整编后，全市统一了标准，原来的村治安员们感到了落差，纷纷辞职。这两年，虎门公安分局两次给辅警调高工资。
2013年整编后，市镇两级财政每年拿出12亿元共计90多亿元来开展村级治安统筹工作，而村与社区不再承担这项开支。但对于一些财政不宽裕的镇街来说，整编后辅警的收入一直维持当时市里规定的水平。
“东莞每年都在调高最低工资标准，辅警的收入比起保安来都不如，招不到人是很无奈，但也是正常的。”石龙公安分局一位负责人这样分析。目前，东莞保安普遍月收入为三四千元，但工作强度却小于辅警。石龙公安分局辅警的编制数为500多人，但是一直有80多名空缺，招了人回来又有人辞职，分局常年在大门口以及当地电视台登招聘广告。不仅是石龙，今年以来，虎门、常平、横沥、高埗、茶山、石碣等多个公安分局都在“招兵买马”。虽然没有全市层面的数据统计，但记者调查发现，目前各公安分局辅警的缺口普遍达到20%以上。
陈海波有不少战友当年进企业工作，基本都已经做到熟练工，加加班月薪能达到4000元以上。和他们相比，陈海波的日子并不轻松。他老家在广东连州，孩子今年七岁，尽管只有四五个小时的车程，但他一年只回家三四次。工作忙是一个原因，也是想着少花路费多攒钱寄回家。
每月单位为他缴纳的住房公积金390元，但提到在东莞买房，陈海波不假思索地说“怎么可能”？最令他郁闷的是，最近有同事辞职，他才了解到东莞住房公积金的新政策，从今年3月起，离职、失业不能再提取公积金，只能申请每月提取60%作为租房租金。
目前东莞80%以上的辅警由非本地户籍人员担任，像陈海波这样出于经济考虑，把妻儿留在老家的是多数。也有少数人选择把孩子带在身边，但对于没有学历、技术以及纳税优势的他们来说，积分入读公校的门槛高不可攀。黄伟安的小儿子今年13岁，曾在塘厦一所民办小学读了六年书。当时，租房的开销每年3000元，每年的学费4000元。但现在想在东莞读好的私立中学远超过了能力所及，黄伟安只能让孩子回老家湖北黄冈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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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治安贡献力量，以工作为荣”
宋伟等人坚守这份职业的原因各不相同，却有一点相当一致——职业荣誉感，除暴安良的愿望使然。
8月23日下午6时，石龙南岸大桥上一名男子持小刀抢了一女事主手机后逃跑，辅警李万和开展抓捕。当嫌疑人经过他身边时，被一把放倒。经过一番打斗后，李万和死死将嫌疑人按倒在地。随后警员赶来，协助将嫌疑人抓获归案，在他身上搜到一把小刀。
对于石龙分局指挥中心便衣伏击组组长李万和来说，与嫌疑人近身搏斗可以算是家常便饭。为了队员们的安全，组里有规定要两人一起出警，但遇到上述紧急情况，一个人单枪匹马也要顶上。遇到嫌疑人持有刀具的，危险系数增大很多。2009年，一名同事先到现场与扒手对峙，李万和到后，看见扒手有刀，连忙上去帮忙，搏斗中被20公分的牛角刀刺中了腰部，幸好伤口不深没有大碍。
辅警们接出警、搞伏击，在一线与嫌疑人进行面对面地斗争，挽救市民于危难之中，因公负伤乃至殉职也不罕见。翻阅最近一年的新闻，就能看到：东城辅警邓月明连续工作10天，积劳瘁死；茶山18岁辅警廖国威与歹徒搏斗，身中14刀；清溪辅警张俊杰抓捕碰瓷团伙，被嫌疑人驾驶汽车刮倒受伤；望牛墩“瘾君子”被抓时反抗，咬伤两名辅警队员……
据东莞市见义勇为基金会的统计，2012年至今，该基金会奖励、慰问、抚恤的因公伤亡的辅警（保安员）1124宗179人，其中负伤162人，牺牲17人，其中绝大多数为辅警。
但实际受伤的人数远远多于此。2008年春节前6天，宋伟在抓捕一名抢劫嫌疑人时不慎跌倒，整条右腿摔断，后鉴定为9级伤残。做完手术取出钢板后，医生说不能排除后遗症的可能，妻子怕他残疾，也嫌他的工作太危险，半年后与宋伟离婚，他们9岁的儿子由爷爷奶奶在湖南老家抚养。目前，宋伟的腿走跑还算正常，但遇到天气变化就疼痛难忍。宋伟说分局也让他填写过见义勇为的申请表格，但最后没有拿到奖励金。2009年，他在处理一宗醉酒闹事案件时，被事主的手机砸中，造成手部骨裂，后被鉴定为10级伤残，这次他干脆连申请都没有填。他说，老同事里就没有没受过伤的。
宋伟等人坚守这份职业的原因各不相同，却有一点相当一致——职业荣誉感。吴伟丰选择当辅警时，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这个年轻人说自己从小就有当警察除暴安良的愿望，最终说服了父亲。宋伟说：“让我难过的是，人们一提到辅警就冒出‘素质低’等评价，不可否认岗位中有一些害群之马，但多数人还是努力工作，为治安贡献了力量，以自己的工作为荣。”
策划：南小渭
撰文：南方日报记者 郭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