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阵图

　　 ●古成业

　　父亲虽然教了大半辈子书，在家却是个话语不多的人。在我的印象里，无论家叙或待客，都并未见有太多话说。但在他独自看书或笔耕时，却常常喃喃自语，若兴致骤起，甚至吟哦起来。所以，我最初接触的唐诗，就是从父亲的吟咏中认识的。

　　还在上幼稚园时，一次我缠着要讲故事，父亲说：“来，先听我念首诗吧。”只见他放下手中的书，抬头望远地吟诵道：“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调子抑扬顿挫，时而平缓，时而婉转，听起来虽不像儿歌那么动听，却有韵味，别具感染力，令人觉得在演绎故事。

　　父亲没作任何解释，我也丝毫不知其中的含义，但从吟诵音调的变化感受到一种情绪，一种追忆与抒怀的情绪，印象颇深，以至父亲吟咏一次之后我就把诗记住了。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杜甫的五言绝句《八阵图》，只不过是流传下来五万首唐诗当中的一首。

　　打那次之后，还听父亲念过好多诗，但都因为心不在焉，或顾着玩其它了，没留下什么印象，以致长大了之后才恶补一番。父亲没要求我一定要听，也没要求跟着念，更不需要背诵。后来我揣测，可能咏诗只是父亲舒展精神、释放情绪的一种独特方式和习惯吧。我想，如果有听众的话，能让听者留存印象，他会更乐在其中的。

　　那天的场景，至今我仍未能忘怀。诗歌的这种念法，我上学之后就再没遇到过，直到过了好多好多年，在电视上看到一个采访国学大师的节目，他在节目中念了两首诗，其音韵节奏听起来似曾相识，经仔细回味，原来就是这种咏法。

　　实际上，父亲从未对我谈过诗歌演进、类别、平仄韵律诸常识。但是，诗歌不但是一门语言文字艺术，而且还是一门音乐韵律艺术的道理，我慢慢地似乎已经心领神会了。我遐想，在久远的年代，在青山溪流旁边泥砖砌成的房舍里，对着促膝而坐的三五个农家子弟，父亲或许就是用这样的声音去传承文脉，去播送信念和理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