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岁女白领跳槽当入殓师 从不参加亲友婚寿喜筵

01.04.2015  10:45
程丹和赵波每天都和逝者打交道,外界觉得她们很神秘。 - 新浪广东
入殓师的手要和逝者接触,橡胶手套一年四季都要戴。 - 新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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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和赵波每天都和逝者打交道,外界觉得她们很神秘。 入殓师的手要和逝者接触,橡胶手套一年四季都要戴。

  曾打动无数人的电影《入殓师》里说,入殓师就是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给他们永恒的美丽,这要有冷静、准确而且要怀着温柔的情感。在佛山南 海,也有这样两位女入殓师。一位两年前放弃白领工作主动跳槽到殡仪馆,一位殡仪系毕业后在殡仪馆一干就是十五年。她们日复一日地用温柔的双手,为逝者修补 在人间的最后的体面,让他们有尊严地离开,也让他们的亲人得到最后的慰藉。

  半路出家,日语翻译转行当入殓师

  素描:程丹,27岁,哈尔滨人,佛山南海殡仪馆入殓师,入行两年

  殡仪馆的一位前辈说,最精湛的手艺,不是你能把妆化得多好,而是跟死者家属沟通到位。

  从事殡葬业的人给自己列了许多“潜规则”:不参加亲友婚寿喜筵,不主动告知职业,不递名片,不握手,不对访客说“下次再见”“一路走好”等。可这并非是我们自卑,我很热爱自己的工作。

  两年前,程丹做了这辈子最冒险的决定。这个决定,也几乎改变了她的人生。

  至今,在孩子入学登记栏的“家长职业”这一栏,她一直留白。老师一再要求,她才会写上四个字“服务行业”。她说每次去学校接孩子都像小偷,匆匆接了,又匆匆离去,头也不敢抬。她不想因自己的职业让孩子被歧视。

  即便如此,程丹说,从来没后悔选择如今的职业:入殓师。每天面对着几十具冰冷尸体的她,在完成工作后,总会觉得有点欣慰。

  日语翻译应聘入殓师

  1988年出生的程丹是哈尔滨人,毕业于一家外国语学院,专业是日语。毕业后,她到佛山一家外企给董事长当翻译。“没有挑战性,生活太平淡”,骨子里爱冒险的程丹反复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和工作?

  工作光鲜,收入可观,自身条件也不错,程丹还是想跳槽。这一跳,确实大胆。瞒着父母的她往佛山南海殡仪馆投了简历。在她的印象中,殡仪馆很神秘,工作也很有挑战性。这一年,她已为人母,孩子已快三岁。

  当时南海殡仪馆招聘的一个条件就是,应聘者要懂一门外语。因为每年在南海殡仪馆办丧事的有不少外国人。

  几轮面试下来,程丹入选。入职后,为了方便工作,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剪掉留了十几年的长发。

  和 翻译工作不同的是,殡仪馆的工作几乎是封闭的。由于人手紧缺,从殡葬司仪到化妆师,程丹都要学着干,大部分时间,工作还要轮轴转。从给遗体洗澡、化妆,到 开告别会。最多时一天几十具尸体,一年整个殡仪馆超过8000具尸体,24小时值班,不同角色互换,程丹入职前的所有好奇与挑战,后来变成了一种劳心劳力 的艰辛。

  有时她拿出调了静音的手机,打开测量步行计数的A  PP,一天下来,她在殡仪馆来回行走的路程达到20公里!“晚上下班倒在床上几乎就不想再动了。

  一次她和朋友去沐足,服务员小妹帮她按摩时感叹,“为何女生的脚都这么粗?脚掌还有茧!

  程丹说,经常轮班主持葬礼的入殓师,也多多少少患有职业病咽炎,“司仪一天到晚不停说话,还要尽量压低声线,以配合现场氛围。

  化妆前基础课:与家属交谈

  由于是半路出家,程丹刚入行时压力不小。殡仪馆的一位前辈说,最精湛的手艺,不是你能把妆化得多好,而是跟死者家属沟通到位。

  程丹每次为逝者化妆前,遇到女性逝者,她总会问家属,死者生前喜欢什么妆,家属有什么要求,淡妆还是浓妆,头发需不需要剪。遇到男性逝者,她还要问家属,死者胡子要不要刮,指甲要不要剪。

  每次在家属面前,程丹总是尽可能压低声音,但又尽可能把意思表达清楚。“这像是与死者的对话”,她说,有时跟家属沟通,太过悲伤的家属完全听不进去,只顾失声痛哭。

  一次,她帮一名12岁的溺水男童化妆,家属来到化妆间门口,抱着小孩不愿离去,“你怎么安慰和沟通,对方都听不进去。”无奈之下,她只得把悲伤的家属扶走。在这种情况下,她要完全凭经验,给逝者一个合适的妆容,让其显得安静从容。

  遇到车祸或者跳楼的逝者,由于其面目全非,程丹则会提前跟家属沟通,叫家属准备逝者生前的照片,她对照照片给逝者整形。有时在夏天,一些因意外事故被送来的逝者身上会有异味,即使戴着口罩,还是被熏得想吐,这是化妆师最难熬的季节。

  程丹说,在殡仪馆工作后,从害怕但不得不面对,到最后泰然处之,她花了一年左右的时间适应。在这段时间,支撑她的更多是靠自我暗示和鼓励“有时还会莫名冒冷汗。

  从抬遗体到搬棺木,从给遗体清洗到上妆等,对于程丹来说,最大的变化是,自己双手力量变大了,腰也粗了。

  第一次在告别会上流泪

  程丹的另一个角色是殡葬司仪,负责布置告别厅和担任告别会主持。

  在 为逝者化好妆后,她用手推车推着遗体来到告别厅,会先让家属确认身份。在这之前,她要先布置好告别厅的花圈和挽联,不同人送的花圈的摆放位置都有讲究。程 丹说,之前是个门外汉,她是靠记忆力背下花圈摆放的顺序。“如果摆错位置,可能会被全场家属指责,甚至痛骂。

  一切准备就绪后,担任告别会司仪的她还得放低声音开始主持。所有程序完成之后,她还要负责送遗体进入火化间。这期间,通常是家属情绪起伏最大的时候,“司仪一定得控制住,再激动也不能失控。”她说。

  有一次,程丹主持同事朋友的告别会,逝者是位32岁因病去世的女士。告别会现场,逝者的丈夫领着两个孩子,一个牵着,一个抱着。“看到这个场景,感觉人生的无常,家庭的重要。”程丹说,那是她第一次在告别会上流泪。很快,她偷偷拭掉眼泪。

  自那次后,对于过度悲伤的家属,程丹总会主动安慰,在告别会上分享死者生前的事迹时点到即止,以免家属触景生情。

  程丹说,对于年老逝者,家属相对平静;而对于年轻逝者,家属则通常悲伤不已甚至肝肠寸断。

  每天从告别厅出来那一刻,程丹说总感觉天空暗下来,心情莫名沉重,“而下一场,还得去准备,每天都如此。”她说,要不是自己心理还算强大,一个刚入行不到两年的新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释放这些。

  亏欠最多的是孩子

  从白领到入殓师,对程丹来说,亏欠最多的是5岁的孩子。

  “外 人因惧怕死亡,因而惧怕在殡仪馆工作的人群,再到歧视他们的家属”,自做了入殓师,程丹几乎没参加过孩子的家长会,“就怕被问到职业。”爱子心切的她说, 从事殡葬业的人给自己列了许多“潜规则”:不参加亲友婚寿喜筵,不主动告知职业,不递名片,不握手,不对访客说“下次再见”“一路走好”等。

  “可 这并非是我们自卑,我很热爱自己的工作”,程丹说,有时为了捍卫那一点自尊,她也会发飙。有次,程丹在美容院,听到美容院的女员工说,家人给她介绍在殡仪 馆工作的男朋友,她扬言“打死都不会嫁,他们都是见不得光的群体”。这番话惹怒了程丹,当时她就告诉这位女员工,她就是在殡仪馆上班的,“她吓得不敢说 话,我之后再也不去这家美容院了。实在太气人了!

  幸运的是,程丹的家人和丈夫支持她的工作。对孩子,她也毫无保留。有一次,她和丈夫带孩子来到殡仪馆附近的墓园,孩子开口便说:“妈妈是在埋死人的地方工作的。”孩子一句话,把程丹逗得哭笑不得。

  程丹说,和她吃饭逛街购物的朋友,几乎只是一个小团体,都是身边的同事。她陪孩子玩耍,多数也是跟同事的孩子一起。有时想带孩子去公园,“一是没时间,二是怕别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份,给孩子留下阴影。计划只能搁浅。

  素描:赵波,湖南人,35岁,佛山南海殡仪馆入殓师,入行15年

  科班出身,15年仍难解心头压力

  通常,入殓师给逝者化妆只需掌握四种妆容:普通粉妆、油彩、微整容和特殊整容。箱子里还有缝合伤口用到的针线。有时,要用医疗专业用线为逝者缝合起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体面。

  自己从未麻木,反而因为工作对这个世界更多了几分珍惜。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我会更珍惜人生。

  程丹刚入行时,赵波是她的师傅之一,如今两人已成闺蜜。与半路出家的程丹不同,赵波是科班出身的入殓师。前日下午,刚刚结束当天第4场葬礼司仪工作的赵波出现在记者面前,32岁的她有张饱满的圆脸,化淡妆,爱笑。

  天性乐呵呵的赵波,因为职业,不得不常常忍住笑容,一脸肃穆。1997年,个性大胆的她做了个“石破天惊”的决定,瞒着父母报考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殡仪服务专业。

  她入行的初心源自外公,“我外公对我特别好,他去世时就是按乡下风俗,装馆、停灵了几天就下葬了。我那时想,为什么不能多看几眼我们爱的人?

  刚入行时也曾噩梦连连

  赵波的母校是国内殡仪馆入殓师的主要生源地之一,她在母校就读时,殡仪系刚刚成立两年,她们系宿舍单独一栋楼,“其他系学生看我们的眼神,简直像洪水猛兽。

  她介绍,殡仪服务专业的课程包括整容、化妆、礼仪主持、医学解剖等多种与行业密切相关的内容,还有门是培养气质和心理素质的课程毛笔字。

  这个专业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赵波有位男同学因在广州殡仪馆遇到同乡,他的家人知道后,直到现在仍不能接受他的工作。

  赵波和同期的另外107位同学毕业后开始实习,第一次目睹遗体的样子让她至今难以忘怀,“当时就是浑身一颤。

  她 说当年在实习基地深圳殡仪馆,每年都会有批学生到来,师兄师姐手法纯熟地给遗体清洗、整容、化妆,这让刚开始进入陌生领域的赵波慢慢平复下来,“我想,大 家都是这个专业的,他们可以这么轻松,我也可以。”但心理上的适应远远滞后于脑力上的调试。刚入行时,她也经历了噩梦连连的状态,曾在恐怖片里看过的各种 僵尸、鬼怪也在梦里纠缠过她。

  入行后一年多,赵波才真正适应新的环境:逝者、冷库以及无形的压力。

  “你就站那边,不要过来!

  2000 年下半年,赵波被招进佛山南海殡仪馆。彼时,南海殡仪馆刚刚建立,除去正常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她每月还有两到三次的通宵值班。“我们365天全天24 小时上班,接到电话随时都要去。”在国内殡葬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男性才可以敛尸,女性不可以,“所以他们比我们更辛苦”,她指指身边正在忙碌的男 同事。

  老家在湖南的赵波,从业十五年至今过年只回过一次家。目前,佛山南海殡仪馆有8个专职化妆师、9个专职司仪,但工作量依然较大,最忙时,需要两三个遗体化妆师同时为一位逝者化妆。

  但工作辛苦对赵波来说不算什么大事,真正困扰的是别人异样的眼光。入行两年时,赵波曾在商场和一位柜台小姐相谈甚欢,两人此后常一起看电影、逛街,友谊持续了一年多。就在赵波慢慢放下心防时,偶然间对方在殡仪馆见到她,从此再没有联系过她。

  “她当时很惊讶地说‘原来你在这里工作’,我走过去,她说‘你站那边,不要过来’。”之后,倍感伤心的赵波“出去填问卷都只说是在民政局上班,怕吓到别人”。

  不仅外人,有时,连逝者家属对他们也心生惧意。赵波说,家属们通常只会喊“哎叫你呢”或者“过来一下”,甚至有些人还会称她为“烧死人的”。

  入殓师的黑色化妆箱

  不管程丹还是赵波,每一位入殓师都有一个被严格保存在工作室的黑色化妆箱。每次赵波触碰它,都要戴上塑胶手套。每当她取下手套,都会再洗一次手。

  在这个20斤重的化妆箱里,赵波摆放了大大小小30多种化妆工具,包括化妆用品和整形用品。四层的化妆箱里从上到下分别摆放着大中小三个型号的刷子、各种护肤油、粉底、胭脂、口红、唇彩、定妆粉、塑形膏、遮瑕粉、遮瑕膏、BB霜、隔离霜等十几种给遗体上妆的物品。

  通常,入殓师给逝者化妆只需掌握四种妆容:普通粉妆、油彩、微整容和特殊整容。假如遇到冷藏后或特殊的遗体,赵波还需要用到影视类特殊化妆品。她的箱子里还有缝合伤口用到的针线。有时,她要用医疗专业用线为逝者缝合起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体面。

  由于殡仪馆的工作重复性极高,通常会安排工作人员在不同岗位轮岗。至今,赵波当过入殓师、葬礼司仪、火化工和冷库管理员等。对她来说,作为葬礼司仪同样需要代入自己的情感,否则无法引导家属们的悲痛情绪。

  当 葬礼司仪时,她要按要求清洗遗体、布置鲜花、请家属确认礼堂、确认遗容是否满意、协商仪式如何进行。拥有遗体防腐职业化妆证书和民政殡仪专业资格证的赵波 无疑是专业的,但她认为自己从未麻木,反而因为工作对这个世界更多了几分珍惜,“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我会更珍惜人生。

  见过因见义勇为逝去的英雄,也曾见过约定要结婚准新娘因病突然离世的殡仪馆婚礼,“我们给女方化了新娘妆,穿了婚纱,那真是一种遗憾”,赵波会带着自己的情感去为每一位逝者写告别词。

  逝去并不是终结

  “如果一个妇幼医生和一个入殓师站在人们面前,大家一定会选择前者。一个是迎接新生的到来,一个是送别生命的离去,咋差别就那么大呢?”赵波有时也会不解。

  这种不解有时还会蔓延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中。由于南海殡仪馆地处偏僻,直到现在连公交车都不通。“公交车最多开到旁边那个路口,即使给钱的士司机死都不进来。

  据说,殡仪馆的领导曾和有关部门就开通公交车到殡仪馆附近沟通过多次,但均无下文,她们只记得最后一次谈完后,“领导的脸黑得像锅底”。

  2003年一位记者曾采访刚入行不久的赵波,最后被刊登了正面大幅照片,这让她感觉十分惶恐,在家躲了大半个月。好在邻居善解人意,这家男主人发现她在殡仪馆上班之后,不仅没有保持距离,反而每次见面都打招呼,这让她心里非常感动。

  “我还有个交往很多年的朋友,知道我在殡仪馆上班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哇,你好伟大’。

  在压力下还是坚持当了15年入殓师的赵波,每次和程丹在主持逝者生前告别会时,总会试图传递对生命的这样一种感悟:“死可能是一道门,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珍视生命,尊重生命的真谛。”(应受访者要求,其姓名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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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品:南方都市报朋友圈新闻工作室  主持:胡群芳

  统筹:南都记者  曾群善

  采写:南都记者  曾群善  何润萱

  摄影:南都记者  郭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