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贡·席勒:他坦率的裸体画震惊了维也纳
席勒作品《交叉手臂的男子裸像》(1910)
席勒作品《蹲着的女子裸像》(1910)
席勒作品《裹着绿毯子蹲坐着的女子》(1914)
他坦率而色情的裸体画震惊了维也纳,不合时宜的死亡让他被艺术史遗忘了50年。而今,他的肖像画揭示了一位一流艺术家大胆的构图和感性的内心。“埃贡·席勒:激进的裸体画”即日起至2015年1月18日在伦敦考陶德美术馆举行。
我有一本1964年的《现代艺术家大辞典》,在当时,这是一本颇具权威性的工具书。它始于Apollinaire,终于Zandomeneghi,由30位著名专家联合编撰,是对于之前100年的“总结陈词”。值得注意的是,埃贡·席勒(Egon Schiele)的名字并未被收录其中。克林姆特(Klimt)当然占有一席之地,甚至于,席勒的同时代人Oskar Kokoschka也位列其中,维也纳分离派在辞典中同样有所体现。身为维也纳分离派的重要人物,席勒的名字只是在克林姆特的词条中昙花一现:“E。席勒非常欣赏克林姆特。”这位E。席勒在1964年对于世人是一个谜团。
2011年6月,伦敦苏富比拍卖行,伦敦,一幅席勒创作于1914年的城市风景画上拍,最终以2470万英镑成交。即便在当今风生水起的艺术市场,这也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从籍籍无名到享誉全球,在去世后将近一个世纪,席勒已经成为艺术浩瀚天际一颗耀眼的恒星。
我记得席勒“横空出世”大约是在1970年代早期,当时我还在大学里念书。突然之间,到处都能买到他的作品复制的明信片、海报,我也买了一本小小的口袋书,书里介绍了这位艺术家短暂而痛苦的一生。
席勒的重新发现几乎是维也纳眼科专家鲁道夫·利奥波德(1925-2010)单枪匹马独自完成的。二战后的几年里,他开始购买每一幅他所接触到的席勒作品。利奥波德不是一个富豪,但他有超越一般人的先见之明。他热爱维也纳分裂派的艺术,特别是席勒的作品。很快,利奥波德就拥有了世界上最大的席勒作品收藏。1972年,他出版了一半目录全集。全世界突然认识了这一位被忽略的艺术家,席勒的声誉一举奠定。令人欣慰的是,奥地利政府也认可利奥波德对于席勒的痴迷,专门在维也纳博物馆区建了一个美术馆,而今,这个美术馆成为全世界席勒迷的必游之地。
席勒为何在死后被人完全遗忘了?这也是一个令人纳闷的事情。在他生前,在20世纪早期的维也纳艺术界,他也算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艺术家。也许是因为他的英年早逝?(1918年他因西班牙流感去世,享年28岁。)也许是因为他之后的克林姆特、柯克西卡等人的声名迅速将其盖过了?但无论如何,实际上席勒的作品在很多方面都反映出19世纪晚期至一战之前维也纳的社会文化风貌,当时,维也纳曾一度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城市。
席勒于1890年出生在多瑙河畔的图尔恩,那是维也纳以西约20英里的一个小镇。他的父亲是一个火车站站长,在席勒14岁时死于梅毒。席勒幼时就展现出绘画天赋,他于1906年被享有盛名的维也纳艺术学院录取。(该学院稍晚些时候两次将另一位充满艺术理想的青年——阿道夫·希特勒——拒之门外。)
作为一名早熟的天才,席勒很快吸引了克里姆特的注意。当时的克林姆特已经是维也纳分离派的领军人物,当时的维也纳分离派是一场涉及众多艺术形式的革命,它的统领纲要便是拒绝陈旧的古典主义,拒绝沉闷的沙龙艺术。20岁的时候,席勒已经被视作克里姆特的接班人。
席勒的作品富有表现力,同时非常大胆。不同于克林姆特将情色隐藏于装饰性背后,席勒对身体进行扭曲、伸展,但同时又充满坦率。很快,他的裸体习作招致了舆论声讨。据说,当时奥匈帝国的皇帝弗朗茨·约瑟夫见到一幅真人大小的席勒的裸体画,感叹道:“这真可怕!”1910年,席勒的一组作品被从展览上撤下,原因是“淫秽”。
席勒不得不离开维也纳来到一个名为Krumau的小镇。然而,作为一个不妥协的艺术家居住在小镇上依然是需要冒风险的。不久之后,席勒因为在花园里描绘裸体模特而激怒了当地人。席勒不得不搬到另一个小镇Neulengbach,在那里,他会画一些当地孩童。有一次,一个13岁的女孩离家出走,跑到席勒的工作室寻求庇护。警察逮捕了席勒,指控他三项罪名:绑架、强奸和公共道德失范。前两项起诉事后都被撤回,但警察在席勒屋中发现了大量“淫秽”图像,认为身为模特的孩子也会看到这些图像。
席勒被送进监狱,待了24天。然后,席勒回到了维也纳。即便他依然经常参加展览,但他的经济状况不佳。1915年,席勒在被奥地利征召入伍前与伊迪斯·哈姆斯(Edith Harms)结婚。身为军人的席勒从未真正见识战争,大部分时间,他都担任战俘营的警卫。而在休息时间,他依然坚持创作。
1918,克里姆特在55岁的年纪去世。席勒依然被视为他的继承人。与此同时,他也逐渐受到艺术市场的欢迎。当年,他最后一场展览以全部售罄告终。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1918年10月,在一战结束前1个月,怀有六个月身孕的伊迪斯·席勒因西班牙流感去世。同样感染了病毒的席勒在三天后随妻子而去。
时至今日,席勒的作品依然可以震颤观者的内心。例如,他著名的《裸男坐像》(Seated Male Nude,1910)中,真人大小形容憔悴的人体似乎是他的自画像,他的肤色仿佛是沼泽般泛出绿色,他的乳头是橙色的,还有一只暴躁、血红、凝视观众的眼睛。席勒没有画出裸男的脚踝,让这幅作品显得更加具有风格。这幅作品让人联想到后来的卢西安·弗洛伊德及弗朗西斯·培根的作品。维也纳的好市民会对此做出怎样的反应呢?假装愤怒?抑或暗地着迷?
就像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20世纪初奥匈帝国下的维也纳同样洋溢着一股伪善的社会风气。公共的禁令激发了一股地下的性的潜流。席勒发现自己被社会环境所包裹,所攻击,但他自己的艺术创作实则是试图摆脱谎言,扯下虚饰的一种努力。
实际上,席勒也会创作一些风景画作品。但他会不断回到裸体的创作中来。正如英国评论家罗伯特·休斯所说,关于人体的描绘是对于一个艺术家优点和能力的终极测试。而在这些作品中,包括了大量他的自画像——可以说,他是有史以来最入画的艺术家之一,今天看起来,依然充满了当代感。
他是伟大的自画像画家、极好的调色师、大胆的构图员,创造了极富颠覆性和挑衅性的视觉艺术作品。
绘画的重要作用在于,它可以让人学会如何去看。英国艺术家大卫·霍克尼在一次采访中提到:为生活作像,实际上教会一个人如何去观看微小的细节。在这一方面,席勒的天赋毋庸置疑。
我很幸运,能够亲眼见识这场展览,并且拥有充裕的几个小时时间徜徉在作品前。席勒绘画的关键在于他对于线条的自信。在展厅里,我仔细研究了这些作品——尽可能近地观察它们。席勒下笔时没有任何犹豫,一气呵成。无论用哪一种笔——铅笔、蜡笔或是炭笔——他都是直接而有力的。这与克林姆特缥缈、粗略的勾勒截然不同。观众可以清楚看到席勒坚决而不羁的笔触的流淌,短短几秒钟,就描画出翻卷的头发、褶皱的衣角、臀部的曲线。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席勒使用边框的方式。他有时候会刻意让头部、胳膊伸出画面的边框;有时候,戏剧性地将人体布置于画面一侧……这种方式让具象的绘画变得更加抽象化。
席勒会在作品描摹完成后为其上色,这也是一种去情色化的尝试。水彩颜料渗透在画面中,逐渐消散。这种抽象化的手法构成了席勒独特的艺术风格。
(作者系英国《卫报》撰稿人,朱洁树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