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学织补 耄耋犹补衣
马丽卿
马丽卿的织补店
大洋网讯 曾经17岁的织补少女,如今已是87岁的织补老人。70年的时光在马丽卿的皮肤上,留下了点点痕迹。
宝华路华新织补店的招牌,已经掉漆,“织”没了两点,“补”整个不见了。刚好招牌被路边的变压器挡住,初次来访的年轻人,甚至连“华新”的字样也难寻。
这是一家织补老店,也是广州仅存的一家织补实体店。马丽卿就坐在店里,曾经迎来的顾客是“西关小姐”,那时做衣服还需要布票;而随着周边“衣服20元一件”的叫卖声越来越多,她的织补生意变得鲜有人问津。
尽管如此,老人还是每天奔波在从芳村到上下九的公交车上,在织补店一坐就是一天。破损与缺失,在老人手中开始变得“完整”,一如织补生活与岁月。
客人一来,87岁的马丽卿便戴起老花镜,颤巍巍地接过衣服,用粉块在破损处画白痕,跟客人——多年的老街坊谈价钱:“这件40,这件20。”然后,她拿出两块木牌,用圆珠笔在背面写上简单情况。字迹像符文般难以辨认,但依稀可看到“6000”的字样——“60是价钱,00是两个洞”。老人又指着下面几个字,“收银,2下”,意思是已收钱,2号下午拿。
竹牌双方各一个,正面拼起来是毛笔字“叁贰叁”。“如果你来拿衣服,对得上就给,对不上就不给。”
为避“烟味”学织补
这样估价、收衣、织补、等顾客取衣服的流程,马丽卿不知不觉干了70年。
早上10时,织补店刚开业不久,生意还没有上门,马丽卿并没着急忙织补的活儿,而是和记者讲起了她的故事。
1930年出生的马丽卿,是土生土长的广州人。在她真正进入织补这一行时,才十来岁的年纪。
一开始她并不是做织补的,而是在工厂做工。除了辛苦,更让马丽卿难以接受的是工厂里难闻的“烟味”,那是胶鞋厂制作时冒出来的带强烈刺激性气味的气体,“闻不了那个味道,然后就不干了。”
经人介绍,她开始学习做织补,对于当时的女性而言,能够通过手艺养活自己,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她回忆起最早接触到需要织补的衣物,是“西关小姐”穿的丝绸、杭州织锦等等,“有许多西关小姐,所以生意还不错。”
此外,就是最早期的丝袜了。彼时的丝袜不同如今的丝袜,属于名贵的东西,价格可达一百多元一对。“烂了是一定要织补回来的,经常换就连西关小姐也换不起。”而那些丝绸、织锦就更不用说了,每一件都价格不菲。在那个年代,人们习惯了将稍有破损的衣物拿到织补店来织补。在宝华路上,最多时有九家织补档口。
织补店的小织补匠
中午的阳光总是格外刺眼,在宝华路的街道上,有许多行色匆匆的路人,穿过一条条阴影处,期望早一步进入带有空调的商场内。
由于毗邻上下九步行街,路面上总能够见到各式各样的年轻人,以及白发苍苍的“老西关”,不过大多都没有在织补店前做任何的停留,同样也对“清仓大甩卖”充耳不闻。
马丽卿收回望向街面的目光,开始找着需要织补的衣物。对于87岁的她来讲,找到衣物上的破损处开始变得困难,她不得不让身旁的女儿帮忙,才找到了划着标记的破损处。
1958年,原本属私人的九家织补店组成了一家公司,改名为华新织补。而店址,就是马丽卿如今的这家店,“就是有活大家一起干,然后等公司发人工。”
当时,她是年龄最小的织补匠。在这间百年的老屋子里,尽管屋子不大,但是由于当时仅是织补衣服,所以不算拥挤,“这里全都是织补生意。”
想起曾经一起做工的织补匠,马丽卿平静地说:“全部都死光了,还剩下我。”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也准备做到死了。”
不知不觉补了70年
马丽卿在一团五颜六色的线头中翻找着,对比着衣服上的颜色,然后继续翻找。终于,她找到了一个颜色非常相近的线头,然后将线头穿在了细长的针上,静静地在柜子前织补了起来。
织补是件非常仔细的活,她不但戴了老花镜,还将一个专用的台灯摆在跟前,对着一个指头粗细的破损处织补着。时间就如她手中的针线一样,不知不觉“织补”出曾经的样子。在这张织补的桌子前,针线代表着时间,不知不觉中,已经度过了70年。
对于赚钱,马丽卿没有特别的概念。当问及她最多时能够赚多少钱时,她想了想回答道:“不知道,就是这样生活咯。”
她解释说,她做这个工作,最主要还是觉得稳定,自己喜欢做的时候就多做一点,不喜欢做的时候,就少做一点。
无论是曾经的“西关小姐”,还是工厂的普通工人,抑或是改革开放后的老板,顾客身份的改变,似乎并没有影响到织补匠的生存,依旧在灯光下一针一线地织补着过去“完整”甚至“完美”的衣物。
织补多年,马丽卿的名声在外,有时甚至忙不过来。“有时赶工衣服很多,赶不上过期,人家会责怪你的。”她笑着说,当顾客看到了织补的效果时,他们就不吵了。
国外寄回来织补
摊位前,一个年轻人拿着破了一个手指长短口子的短裤找到了马丽卿,要求帮忙补补裤子。马丽卿戴上了眼镜,看了看口子说,“80元”。这个价格似乎把年轻人惊到了,他连忙建议马丽卿,只要垫块布然后用缝纫机“车一车”就好了。
但这明显没有说动马丽卿,“我这里没有缝纫机,都是用手补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短裤收了起来,然后默默地走开了。年轻人告诉记者,他的那条裤子买时才一百多元。之后,在上下九小巷中,他只花了5元,就将破开口子的裤子补好了,尽管手艺粗糙,但胜在实惠。
马丽卿解释说,她主要织补的是丝绸、羊毛衫、羽绒服之类价格较贵的衣服。她女儿在旁边指了指挂在墙上了一件T恤说,那件衣服就破了一个洞,但补起来要好几百元。
马丽卿的客人大多还是以“熟客”为主,甚至有些熟客已到了国外,还将衣物寄回来给她织补,在深圳、广州的熟客则更多了。最近,则多了一些年轻人过来“试水”,通常织补的大多都是一千元以上的衣服。
时代的“生意”
无论是马丽卿,还是同马丽卿一个档口的女儿,她们都记不大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织补生意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好做了。“应该是最近几年吧。”马丽卿说,而女儿则说是“2000年以后”。
马丽卿看着档口对面的门店,不是“20元一件”就是“50元两件”,门口的大喇叭每天都会响个不停,“现在的人衣服旧点就随街扔了,逛下街都不知买多少衣服啦。”马丽卿说。
过去,马丽卿还收过几个徒弟,“学我们这行要有精力、有耐性才行,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做”,可惜,徒弟们都转行了。一个男徒弟去了香港,却“在街市上卖鱼”,还有一个男徒弟也转行了,干起了印刷。
马丽卿不得已将女儿的内衣档口与织补店合在了一起,档口的左边放着女儿卖的内衣,右边则是她的织补店。
快90岁的马丽卿还没有觉得做织补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做惯了,我不干活的话就会无聊。”
马丽卿说,过去街上还有补胶鞋的,但现在都已经看不到了。
当问及织补匠是不是也会步补胶鞋匠的后尘时,女儿看了看一旁还在认真织补的母亲,笑着回答说:“我不知道。”
文/广报记者张丹、彭文强 图/广报邱伟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