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古村来了群“捱骂”后生仔,结局出人意料……
大洋网讯 荔湾湖畔,泮塘五约。恰过新年后,春日的暖阳洒在翻新过的青砖壁,和煦的微风在麻石直街的趟栊门间穿行。站在新建的广场前,三三两两的居民讨论着村子未来成为西关地标的可能性。
这座藏身荔枝湾中、紧邻中山八路南侧临街高楼的旧村落,可追溯历史超过九百年,是广州最古老、历史风貌保存最完整的古村,被当地人自豪地称为五约。在经过一系列的微改造后,村子正逐渐褪去时间遗留下的苍老痕迹,向着“岭南园林式城市客厅”演化。
“五约很有历史底蕴的,祖辈的故事代代口口相传,我们很希望这些故事能展现出来。”家住五约紧邻荔湾湖的街坊木子(化名)告诉记者。然而,很少人知道,数年前,五约曾经面临着命运未卜的时刻,迷茫、将就,有的村民因此选择了离开。令大多村民没想到的是,村里来了群甘愿“被骂”的社区规划师,带来了一点改变,而跨过新年,他们期待这样的改变能再“大一些”。
古村荒败,却来了群村外后生仔
提起曾经的五约村,如今的居民联想到的更多是破落、颓败和残缺……这些标签取代了所谓的“历史风貌”,在漫长的一段时间荤绕在村里的每一个角落。曾到过现场考察的建筑师邢懿回忆说,“大家都在感慨,那时这里就和废墟没什么两样。”
虽然家中的房子紧邻荔湾湖景色,但木子记得,早在很久前,五约已经被讨论如何规划,“但这些讨论断断续续,村子未来还有没有令很多人逐渐迷茫、冷漠,有不少街坊甚至搬走了”。木子透露,曾经五约亲过一家人,彼此共同打理大小事务的习惯也没有过去浓厚了。
后来,2016年,泮塘五约微更新项目启动,要助泮塘五约重新焕发近千年的古村魅力。但邢懿清晰地记得,漫长的讨论时间在建设者和村民之间竖起了很大的一堵墙,“村民谁也不理睬,对外人比较抗拒。”
彼时,邢懿的建筑师团队也参与五约的微改造项目,特地加入了“参与式社区规划”的环节,而芮光晔和黄润琳正是这一环节的主要负责人。
“社区是为谁而建?”在芮光晔看来,五约最初出现“墙”的问题,根源不在于社区改造的具体方法上,而是各方没有挖掘到彼此内心的诉求。他们的工作,恰恰是帮助微改造的各方穿过这个“墙”。然而,芮光晔和黄润琳在初初进入村落便遭遇了大难题。“第一次进去的时候,村民们比较冷落和戒备,大家直接忽视你。”黄润琳说,这比被村民骂更糟糕,“人家连你的存在都不认同。”
当芮光晔和黄润琳手持DV出现在村子拍摄的次数多了后,他们也终于开始——“被骂了”。“大家以为我们是拆村子的人,火收不住,直接骂起来。”黄润琳解释道,要突破建设者和村民的这堵“墙”,“从被无视到被骂再到接受我们参与到对社区的建设当中就是一个过程。”
村民们没想到的是,即使头一次被骂了,这群自称为社区规划师的人们手持DV,依旧每周持续地到村子里面对面访谈、走访街道居委、一线社工等关键人士,甚至在农贸市场前蹲点,希望梳理出该村的传统宗族体系、传统历史景观,并同时挖掘村居生活的真实需求。
社工思维燃起村民希望,展现五约魅力
传统村落对“自己人”有着一个明显的划分。自小生活在五约的有叔告诉记者,“村民每周都看到了他们了解村子,询问村里的需求,逐渐开始相信他们是希望村子好了。”令芮光晔和黄润琳感到惊喜的是,村里的一些年轻人,会在大晚上突然打电话邀请他们吃宵夜。
“靠一张问卷是问不出这个村子和村民心里的诉求的。”芮光晔告诉记者,过去“挤牙膏式”地询问村民想要怎样的改造结果时,往往很难问出个所以然来,“一时间,人家说不出来。”然而,到了大排档的宵夜桌上,大家就不断在“吹水”闲聊透露些真实想法。
此时,距离黄润琳第一次手持DV进入五约社区拍摄考察,已经过去半年了。后来,有叔等村民直接称呼黄润琳为琳仔,而到了端午下龙舟时,村民更是邀请琳仔一起玩。作为规划设计方面的专业人士,芮光晔和黄润琳在和村民们的日常聊天中发觉,当地有着丰富的历史文化资源。
于是,两人一次又一次组织起村里的老人家坐在一起,拿着老照片让他们闲聊当年,“老人家们聊着聊着兴头就来了,说得不可开交,主动提出来想办个展览。”同样有展出泮塘五约历史想法的黄润琳没有明说,却故意和村民们说,“只有我们两个规划师是办不来的,有些具体事项只有村里的人才熟悉。”
他说,在反复询问村民们是否真的想举办展览之后,他们的积极性和动力被完全调动起来了,“一来二往,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密切了很多。”从照片收集到设计展览方案,再到布置落实展览,黄润琳与村民们齐心协力,一起在村民主动捐献的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最终展览的通告,一起在村内平时老人家们聚集的活动空间搭起展览的帐篷。
在展览的现场,每张照片的下方还设置了独特的问答游戏,以提问的方式将上一代的记忆故事和生活经验传递给了来参观展览的年轻人们。同时,黄润琳称,他们还将先前与居民共同参与讨论的公共空间设计的方案模型,放在展览现场,趁着展览的热度,调动更多社区居民的参与和讨论,进一步检验与修正微改造方案。芮光晔说,他们做的有点像“社工”的思维。
五约历史故事多,街坊希望未来展现给外人
随着泮塘五约微改造项目二期工程接近完工,不少村民看着翻新过的青砖壁,直街巷,想起过去的破败,大多感叹变得更好了。“可以说,阿琳他们在这其中做了大量工作,向建设方准确反映了我们村民关于自己家乡建设的许多心愿。”有叔说。
与其同时,不少五约村民有了更多的期待。三官庙是泮塘村里一处标志性的传统建筑,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曾被改用为当地公社的生产队指挥部。如今,门上“泮塘第三生产队”的灰白大字印迹犹在,如今已成为村民日常休闲和开展重大活动的主要场所。
不久前,三官庙前广场平整施工。记者在村内各告示栏上,都看到黄润琳张贴的关于广场开工的公示——“诚邀各位乡亲父老街坊朋友,共同观看和监督施工过程,一起确保五约重要文物不受破坏、妥善安置。”
彼时,一对埋藏在广场下方的石楹联被挖出。有叔告诉记者,这对石楹联与现存于荔湾博物馆的麻石门匾同属三官古庙的遗存文物,是当时的父辈在动荡时期为了保护其免遭毁坏才埋到土里,至今方见天日。
“这里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值得向广州街坊展现了,那些故事都是祖辈口口相传传下来的,很有趣。”有叔介绍道,“道贯三才崇泮水,德孚万物被卥郊”,这一对联正是表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三官庙以前香火很旺”“三官庙现在成了村民习武舞狮之地,而这又源于清朝教头办起的堂口,专供村民练武强身之用”“这里的龙舟是少有的可以挂黑底白字北斗七星旗的,有着一段历史佳话”“泮塘五秀”……
和有叔一样,提到五约的历史,木子更是娓娓道来不断绝。在村民们看来,五约藏身荔湾湖畔,作为美景旁的村落,必须展现古村的魅力,而祖辈口口相传的历史故事如果能通过建设者的进一步规划而具体呈现出来,“一定更能展现泮塘和广州的城市魅力。”
有叔说,他作为村民代表,自这对石楹联挖出以来就向项目主导部门提议,希望将这些遗存文物在三官庙前好好安置下来,并将如今将近废置的三官庙重新加固,在将来以门楼的样式重新焕发活力,“如果这里能成为一个文化博物馆,将是一件大好事。”
说到这场“参与式”的社区规划,芮光晔和黄润琳更多的是觉得幸运。黄润琳说,参与式规划师希望在不同价值观的冲突和沟通中,调动各方一同参与建设,让下定论的判断来得更慢、更谨慎,让彼此有一个逐渐适应和磨合的过程。
黄润琳和芮光晔关于社区建设参与式规划设计的思考,最早萌发于在台湾的求学之旅。1994年,台湾提出了“社区总体营造”的政策,“这个政策强调社区营造,强调社区参与,鼓励居民参与到公共事务的讨论和挖掘地方文化。”两人同在台湾大学建筑与城乡研究所毕业,正是从事这方面的学习,并在毕业后先后回到广州开始了参与式规划设计在本土的探索。
芮光晔觉得,这样的操作方式显然成本巨大,很少人会尝试这么做,“此前我找工作时接触过较大的企业,都会对此有很多顾虑”。无论是抽生活时间来探访村民,还是在规划和建设不断调整,都是额外的巨大成本,而这一成本在当下并没有充足的社会资源支持。
在五约,破烂的铁皮、翻新的青砖还有泮塘的烟火气交织在一起,交错纵横。“参与式”正促进村子建设的多个利益方向共同缔造的趋势前行,让村子留住根,向上生长。但祠堂还没修,三官庙有建议无决定,很多房子翻新了还有铁皮扩建……不少村民担心的是,随着建设的时间逐渐延长,会不会因为村民自身或者建设方的问题,令这种美好的共同缔造逐渐失去一开始的冲劲。
但芮光晔觉得,希望是有的,辛苦也是值得的,“而且这种理念在日益普及成为一种趋势,未来也相信会更好。”不仅是在规划领域,社工等领域也开始尝试将类似的理念“系统化”“理念化”。
“其实广州很多社工或志愿者在长期从事社会服务时已经有协作的意识。”广州的一个公益慈善机构工作人员周桂英告诉记者,这种意识应该成为一种理念普及,这样才能让更多人参与到更美好的生活创造中去,它能调动更多人的积极性,发挥更多人力量形成有效的讨论和社区的力量。
银杏基金会(国内注册的非公募基金会)秘书长林红也肯定了这样的思维。她认为,在公益慈善领域,很多服务或需要解决的其实不是技术性问题,而是适应性问题,需要有人把人与人连接起来共同找出对应方案,促成好的结果。
常年倡导这一理念的公益慈善行业人士陈志君告诉记者,“无论是参与式还是协作,这些理念在广州的社工和义工领域十分盛行,把社区营造得很好,但这种理念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很新颖的事物,需要一个成功的案例给大家以信心,而泮塘五约无疑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案例。”
文/广报全媒体记者苏赞、吴阳煜
图/广报全媒体记者苏韵桦、高鹤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