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谈《归来》:表达对历史文化的思考

19.05.2014  14:16

  制图:张芳曼

  在大银幕上沉寂两年多后,5月16日,张艺谋用电影《归来》的上映宣告了“归来”。“老谋子”的票房号召力不俗,上映3天,《归来》的票房就突破8200万元。

  《归来》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知识分子陆焉识与妻子冯婉瑜因故长期离散,等他再次归来时,失忆的妻子已认不出他。他通过扮演各种角色来接近妻子,想唤醒她的记忆。虽未如愿,两人却通过另一种方式相伴到老。在张艺谋眼里,这部影片也是他个人创作的归来,其中既有从视觉大片向简约叙事的回归,也有从商业诉求向更多思想诉求的回归。本报记者专访张艺谋,聊一聊《归来》,也聊一聊中国电影。

  通过个人的命运,折射出时代的点滴

  记者:可以看到,《归来》中有两个清晰的维度,一个是时代的创伤,另一个是个人的坚守。您更看重哪一个?

  张艺谋:总的来说,在架构故事的过程中,我是把时代和历史的沉淀放在后面,而呈现在眼前的是个人的等待、企盼和坚守。创作中比较难的,是把时代通过个人的等待和坚守点点滴滴地折射出来。

  在影片中,冯婉瑜的等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幸福的,她一生都在企盼陆焉识能回家,她在自己营造的空间里充满着希望。观众也会跟随陆焉识进入这样的幸福。我个人非常喜欢最后的场景,两个人举着牌子在车站等。等的是谁呢?等待的只是一个符号。这就是人的希望吧,我想。

  记者:影片中陆焉识为冯婉瑜读信的情节让人难忘,这传递出一种异常珍贵的温暖。

  张艺谋:我非常喜欢读第一封信和最后一封信。第一封信里说春天来了,母马在河边生下了小马驹,这是陆焉识对生活的一种看法,在最困难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另外的东西。我们的父辈有很多这样的例子,在恶劣情况下,对生命依然充满期盼。充满绝望的期盼是最让人感动的,这不是忆苦思甜,而是源于生命内部的倔强和力量。最后一封信里,陆焉识让女儿回家,其实是一种重建,重建是影片的一个主题。

  记者:相较于其他以相同历史时期为背景的文艺作品,《归来》似乎有意回避了历史对个体生命的创伤。这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

  张艺谋:我们从伤痕文学、寻根文学一路走来,关于这一历史时期的叙述见过很多了。之所以采取这样的态度或者方式,是因为我觉得这么拍可能更有新意。再过20年后,下一代导演可能还会对这样的故事感兴趣,他们拍的可能更不一样。

  对中国社会思想文化心态的一次勘探

  记者:通过这部影片,您在今天的时代和市场里最想表达什么?

  张艺谋:每个人身上都有时代的烙印,我的成长经历决定了我的口味和我的落脚点。但是我常常想,通过表层的故事折射历史和文化价值观,这是我一直渴望的。我还认为,即便是商业电影,导演也希望在“爆米花”故事中去传递关于历史和文化的思考,当然,这是很难的。

  记者:这部影片的思想性、严肃性比较突出,您觉得观众的反馈会怎么样?

  张艺谋:在市场和观众的互动中,我们对观众的判断也许是片面的,80后、90后的观众是否只愿意吃那种所谓高票房的菜?对我来说,《归来》是一部逆流而上的作品,它更像是对中国电影市场甚至中国社会思想文化心态的一次勘探。我很期待,也很好奇,像《归来》这样的电影在市场上会怎样。

  观众的口味其实决定了中国电影未来的命运。今天的电影市场上一些不太好的现象,已经强势地影响了大家的心态。我希望市场对大家心态的影响,是健康的、开放的、多元的,而不希望2000年后出生的观众只看一种电影,一个民族不应该是这样的。

  记者:《归来》算得上是一部去技巧化的作品,您是怎么考虑的?

  张艺谋:这种叙事方式是我刻意为之的。高投资、大制作、高特效、视听享受,是未来电影发展的主要方向。但是这部电影我想反着走,选择了简约法,这是一种姿态。删繁就简不单纯指技巧,还指故事呈现的意图和态度。我觉得现在这种态度是很文学的、很艺术化的。

  记者:过去您的一系列作品对开拓中国电影市场功不可没,如今为何选择这样的表现形式?

  张艺谋:那是一个时代,是中国电影市场的转型期。现在可能是另一个转型期,大家对大片的看法更客观,对中小成本影片的理解更理性。大家在批评某些影片庸俗的时候,其实这种批评是来自民间,来自普通人,我觉得应该为这种批评欣喜,说明观众是成熟的。这也许就是我们自信的原因,我们保持希望的所在。

   百花齐放的市场,才是真正健康的市场

  记者:有一种声音认为,上一代导演已经不能理解和满足今天的观众和市场。您有这样的体会吗?

  张艺谋:这种体会很深,观众在不停地换代,主力军永远是年轻人,全世界都是这样。

  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也很简单,我们去看看全世界的中老年导演是怎么拍电影的,怎么继续成功的。说到底,电影还是拍人的故事,情感是共通的。只要故事好看了,人物鲜活了,年轻人就爱看。也许他对历史背景一知半解,但不妨碍他们欣赏作品。

  记者:现在一批青年导演对创作和市场带来了改变,同时也承受了沉重的批评。您怎么看?

  张艺谋:今天的年轻导演承受的压力比我们那时候更大,市场经济中,他只有能赚钱才能吸引投资。他要适应这个压力,就不能死抱着自己的艺术不丢。没人投资,一切都是空谈。

  所以,对于年轻导演,我们不应该责难,中国电影的希望在这些年轻导演身上。他们是市场的弄潮儿,也只有在弄潮中才能产生未来的电影大师。

  记者:现在市场上的一些电影,比如《爸爸去哪儿》,遇到很多批评,也有包容的声音。您怎么看?

  张艺谋:我一直保持很包容的心态。中国电影的市场虽然大了,但还得百花齐放才称得上真正健康。百花齐放不仅指创作,还指受众心态。如果在受众心态、市场机制上都能百花齐放,这个市场就是最健康的。今天,全球范围内这样健康的市场几乎还没有,我认为中国有可能打造一个全球最大的市场,也最健康的市场。

  记者:美国电影市场是全球最成熟的电影市场,您认为它现在也不够多元?

  张艺谋:还不够。美国电影市场还是商业片和大公司电影一统天下,但是它比我们自觉,奥斯卡奖经常刻意不颁给大公司电影,而是给一些独立小制作。中国市场则容易跑偏,喜欢“一窝蜂”。如果我们“一窝蜂”地追逐一种电影的票房和数字,就会加速市场畸形化,票房和数字也不会攀升得太高,最终影响市场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