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姨有爱
陈柏清
我小时候家住在一个小镇,临街有两间闲置的房子,曾经租给一个叫香姨的女人。至于她是姓香,还是名字里带香字,不得而知,因为母亲只是吩咐我喊她香姨。
香姨开了一家小小的理发店,我很喜欢去她那里,房间里有大镜子,还有很香的味道。香姨高个子,白净的鸭蛋脸,齐耳的卷发,刘海边斜别了一只漂亮的发卡,民国少妇的气息一下流露出来。她亦喜欢打扮,长裙短衫,到她身上就时髦起来,她人漂亮,嘴巴也会说话。
可是母亲不高兴我到那里去,因为她是有争议的人物。据说她比现在跟她在一起的男人年长八九岁,而且两个人为了在一起,都是抛家别子。那个男人我是见过的,在外边给人开货车,每天很晚回来,个子矮矮的,没听见他怎么说话。不过每天晚上两个人饭后,香姨一袭白色长裙,男人一件棕色夹克,总会牵着手去散步,在这有些破败的小街还是有些扎眼的,也招惹许多别样深意的目光。不过香姨也许是习惯了而不在意,或者就要这样刻意的不在意,总之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背后指指点点,那袭白裙就那么潇潇洒洒地在小街飘了好多年。我只是想,香姨为什么要离经叛道嫁这样一个人?没钱没样,外形也不帅。
那时我到她家去,常常羡慕一道菜,他们家常吃,那就是菠菜炖豆腐。因为只有两间房,所以他们理发的房间即是厨房、饭厅,还作会客用。晚饭时节,香姨掐着点把菠菜洗好,两个小凳子,一个放老旧的电炒锅,一个放着小菜板,上面是切好的菠菜和豆腐,锅子里放油、葱花、花椒面,滋啦一声,一碗水倒进热油锅,然后是下豆腐。做好这一切香姨把锅盖盖起来,坐下来一边跟我闲话,一边等着锅开。锅盖冒了大气的时候,她把菠菜倒进去,这时候我最喜欢看,莹白碧绿的豆腐菠菜咕嘟咕嘟在老旧的锅里炖着,鲜亮清新,氤氲的热气带着那种熨帖家常的温暖,看着让人莫名的心安。也许就是这样的情绪,使我对这道菜生出无尽的渴望。
回家我自然要妈妈照做,可是一样的碧绿莹白,盛在大白瓷碗里,吃起来却觉无味。我想也许是妈妈厨艺不好。
人生就像看一部幻灯片。小街改造了,人们都各奔新的旅站。廿年后再与香姨偶遇,缘于我回乡祭母。要走的头一天,我回到昔日的小街,物非人非。正自迷茫感叹,一个人对着我笑,齐耳卷发,一只发卡斜别在发鬓。“香姨”,我迎上去握住她的手,“柏柏,真的是你……”她老了,沧桑很清晰地写在脸上,半旧的棉袄,白皙脸上的褶皱,昔年的风采已经难以寻见。但她也并不憔悴,身边还是那个比她矮了一些的男人,除了苍老,一切依旧。我问候他们,香姨说都好,只是因为中风,现在出入要你刘叔搀着了。对于母亲的去世,他们也是唏嘘感叹。
告别他们,走在阳光映照的杂乱街市上,耳边是小贩的叫卖声和车声,我心里微微地有某种感触。人生很繁琐,很琐碎,但又因为重复而变得简单。香姨为什么嫁给那个看上去一点不般配的男人?就是为了今日的相扶到老吧。爱情是有的,在这里的解释就是不离不弃,一起慢慢变老。我又想起那道莹白碧绿的菠菜炖豆腐,其实平常人的爱情就如这道菜一样,相濡以沫,有家常的味道就好。
陈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