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辉专栏:不低俗的彭浩翔,是啥模样?

08.06.2014  16:19
摘要:《香港仔》在内地公映,改名《人间·小团圆》,文艺腔浓厚。《人间四月天》的徐志摩,《小团圆》的张爱玲,情爱浪漫,应可吸引不少文青入场追捧。而既是文青,即使没能在戏里看见缠绵不休的情仇爱恨,亦该有本领欣赏到弥漫于人与人之间的淡淡哀伤,以及,紧跟在哀伤之后的洒脱利落。

        《香港仔》漫画版海报。

        目迷耽美

        马家辉专栏

        《香港仔》在内地公映,改名《人间·小团圆》,文艺腔浓厚。《人间四月天》的徐志摩,《小团圆》的张爱玲,情爱浪漫,应可吸引不少文青入场追捧。而既是文青,即使没能在戏里看见缠绵不休的情仇爱恨,亦该有本领欣赏到弥漫于人与人之间的淡淡哀伤,以及,紧跟在哀伤之后的洒脱利落。

        其实《香港仔》从戏名已有哀伤。仅看中文,乍认又是一出以本土批判为旨趣的社会派电影,陈果那部《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的宣传口号是“还我香港!”先入为主,同期相映,观众遂易以为彭浩翔再度挑衅陆港矛盾,继《低俗喜剧》之后。但看了英文名戏便知香港仔只是香港仔,Aberdeen(注:港译鸭巴甸),是香港男女常游之地,是地名而非人称。

        然而香港仔又不只是香港仔。因为Aberdeen有原居香港的水上人,代代靠海为生,即使其后登岸,亦跟海洋港口脱不了关系;香港仔这地名,终究含有H  ong  Kong的原生意思。

        更何况香港人有华人永远坟场,香港人的生生死死和生死之间的心灵交会,都在这里有了共通和价值,死生事大,在死亡面前思考生存意义。想不通,仍可生活下去,但唯有想通了,始可在生活下去的历程里享受生活。所以把电影名字和关键情节跟Aberdeen拉上关系,是一语双关,既关地方,亦关人事,破题切题,由戏名起开展了一出好戏。

        戏里的人各有烦恼,然而,这戏说的除了是烦恼,亦是说“自寻烦恼”。戏里人物各有困惑与纠缠,把自己缠住也把别人缠住,最后是两人或三人以至众人互缚,成了结,大家都辛苦,大家都似乎走不出来。幸好,这结不是死结,走不出来亦只是“似乎”而已,只要能把角度转变,明白压在心头的问题往往只是假问题,只因压在心头才是问题。抛开了便海阔天空,完全不是问题,一切自然迎刃而解,阳光重现,笑颜重展。

        烦恼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烦是麻烦,恼是懊恼,但恼与脑相近,只要控制大脑,学懂换个角度思考问题。好吧,就算是阿Q好了,只要懂得逆来顺受,烦恼自会显现不同的颜色。顺来顺受,人人懂;逆来顺受,则要学习。至于逆来逆受,会使逆境变得双倍难受;顺来逆受,便是跟自己过不去,自找苦吃了,是真正的笨蛋。

        彭浩翔这回不带我们出征或出精,也不沉溺惯有的低俗美学,而是用了连串的近镜,引领我们跟戏中人一起解开自寻烦恼的苦结,寻找快乐,选择快乐。由这角度看,其实也拍了一出喜剧。

        但话说回来,《香港仔》恐怕是这三四年间最受“忽视”的彭浩翔电影。

        受忽视的理由不难理解。淡淡的哀伤,慢慢的节奏,隐隐的线索,要求观众用心去看去理解,稍一失神,即易失焦,在一切强调直接快速的年代里,这样的电影对观众绝对是严苛考验。

        而且全片几乎没有笑位,只有两三句轻松对白。而且全片又没有咸湿低俗,有的,小护士裸体骑乘于曾志伟身上,露臀露半球,勉强算是有色有味。

        至于杨千女华和余文乐和古天乐和吴孟达和吴嘉丽,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浪漫抉择,尽管爱情主线其实贯穿了全片,但导演这回没有要求大家爱得要生要死,而是让每个人保守心底秘密,不仅对别人不敢说,甚至连自己也不敢面对或承认。观众却站在全知角度,暗暗替戏里这群善男子善女子着急,仿佛看着几只老鼠在迷宫里左绕右转,找不着出路,有时候走进死角,却又不愿后退,于是困住。于是观众很想隔着银幕高声给他们提出指引,但又喊不出来,因为观众亦已被困在伤感的情绪里,只顾看戏,没法抽离然后再介入剧情。

        这便是彭浩翔在《香港仔》里所展示的魅力与功力。抽走了低俗,抽走了色情,抽走了笑点,只保留有点怪鸡的彭氏风格如那巨兽如那鬼梦如那城市模型,但仍能把几段迷茫的人生串连得流畅动人,不张扬,不轻佻,用该有的节奏牵引观众分享和分担他们的喜悲愁悦。

        如戏里的曾志伟所说,吸气,忍住,呼气。看《香港仔》,亦要用这不缓不疾的心情韵律;怪鸡导演彭浩翔,这回拍出了生命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