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时光里走来的女人

　　 □老桥

其实，我宁愿相信有天国！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将外婆的离去，理解为到了另一个时空，在某个时空的节点，我们还有机会相遇！

　　老太太生于1914年，不识字的她在改朝换代、沧海桑田的变迁中安详地活着，这个从清朝末年走过来的旧式女人。因为在她40岁的时候，才生下我的母亲，所以自我记事时起，就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老太太一口牙齿都掉光了，但老太太是爱面子的人，谨遵着笑不露齿的古训，在我记忆中，她永远是在抿着嘴笑，显得永远是那么慈祥。

　　每个人的一生，多少都会落下一两件流传久远的笑柄。在我年纪尚小的时候，有一次，戴着个塑料手表，挎着个儿童水壶，老太太见到我，抿着嘴笑眯眯地说：公式妹哩呀，戴等时钟，挎着电壶，劲笃笃机哟！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我家宝贝，戴着时钟，挎着电壶，真是英姿飒爽啊！因为她把手表表述为一般挂在墙上的时钟，水壶表述为热水瓶，故而一直被奶奶、姑姑她们当成一桩笑谈，莫谈起，一谈起就笑得前俯后仰！

　　及至我上学，老太太仍然会不时到家里来小住几天，每每临走，她都会悄悄地把我拉到僻静的角落，不顾我阻挡，一个劲地往我兜里塞零花钱，50块，100块，多少不等。对于在求学时期的我来说，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因为父母一直对孩子们非必需的开支控制得很严。我至今不清楚，在老太太数以百计的子孙中，还有谁得到过这般特殊的关爱，因为老太太一边塞钱给我的时候，会一边小声地叮嘱：不要让人知道啊！我是个听话的孩子，所以至今没让其他人知道。

　　出来工作了，逢节日，或回家，都会捎点钱给老太太，她数十个孙辈的孩子，也都常常这么做，觉得这样好像就尽了一份孝心了。但这些钱，对于一个习惯了衣食简朴的老人，是毫无意义的，将物质等同于孝心，那是不正确的。所以，父亲知道外婆的身体状况日益恶化后，一直催促母亲从深圳回来。因为他知道97岁的老太太，说走也就走了，母亲要是没能见上一面尽尽孝道，这辈子都会难于心安的。

　　老太太活到97岁，在百年的光阴中，她遇见了一个豁达乐观的伴侣，先她于27年前过世的外公。据说这个男人生前棍法如神，哪怕只是一根扁担在手，七八个大汉也难于近身，但他却从不喜与人争斗。母亲说，她小时候跟外公说，家里没粮食了，老爷子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傻闺女，禾雀无粮都要过冬，别着急啊！跟着这样一个天性乐观的男人，想不开心都难啊！

　　所以，老太太这一生，都不喜与人争短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老太太的耳朵背，听不清周围人的讲话，后来偶然跟她唠唠家常，才发现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世间百态，她无不了然于胸，只是她不愿意计较乡下无处不在的飞短流长罢了。这也算是她一种纯朴的处世哲学，心宽了，烦恼便少了，烦恼少了，便只剩下岁月悠长！

　　我妈，这个自小被老太太宠坏的闺女，早就当奶奶了仍常常心浮气躁，为一些不值当的小事生气计较。我常常会语重心长地对她叹口气说，你要是能像你妈那般柔和一些就好了，你肯定会像外婆那样活到100岁，家里养着个100岁的老太太，多给我们长脸啊！妈听了这话，不管之前多生气多委屈，马上就眉开眼笑了。由此可见，不管多任性的闺女，总归还得她母亲来治！

　　老太太不觉已走了四年了。四年来，偶尔在某个特定的瞬间，会想起这个从旧时光里走来的旧式女人，心里只有温暖，没有悲伤，人生，就是因为有怀念，才会显得滋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