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少镭专栏:卧虎藏龙的“闲间”

        余少镭专栏  一坨江湖

        因父亲在外地教书，我的童年时期，基本都是在舅舅家度过的。也因此，我得以结识几个后来也算江湖奇人的叔伯长辈。

        那时候，我舅舅家一度成了一个“闲间”。

        “闲间”这个听起来古意盎然的叫法，可能是潮汕独有的。其实它指的是农民闲聚的定点厝屋，往高大上说，就是农民的“社交场所”。在闲间里，你可以听到鬼古、咸古(黄段子)、江湖逸事，以及反科学的性知识等，各种奇谈怪论应有尽有。当然，也有主题闲间，如潮乐闲间、学拳(武术)闲间等。再往前一步，闲间就走向秘密结社了。1940年代，吾乡颇有传奇色彩的中共地下党干部余锡渠，就是利用“闲间”进行宣传、组织、串连并拉起游击队上凤凰山打游击的。

        舅舅没读过书，来我们家聚会的，基本也是同个生产队的农民。但农民中间，自有龙藏虎卧。印象中，在我舅舅家，除了精彩的潮剧表演，1976年清明过后，我还听过《天安门诗抄》，农民们用铅笔写在烟仔壳(香烟盒)上，秘密传诵，最有名的那首“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就是在那时听到的，记忆中，七八岁的我，看叔伯们压低嗓子念诗，脸上或凝重或悲愤，真是不明觉厉。我问过我舅舅，他只是跟我说，中央出了坏人，囡仔听听就好，千万别传出去。他这么一说，我更糊涂了，中央怎么可能出坏人嘛。

        说出来可能会有人不信的，我还听过电影《庐山恋》的剧本，而且是分镜头的。1980年，轰动一时的电影《庐山恋》上映前，分镜剧本曾登在某文学杂志上(有可能是《人民文学》)，这部电影，因为对自由恋爱、国共关系等题材有重大突破，又有俊男美女，其轰动程度，是今人难以想象的。邻居一叔叔，上过初中，识字识墨，不知从哪儿得到登有《庐山恋》分镜剧本的杂志，自己看了一遍，激动不已，觉得不分享不行，跑到我舅舅家，一定要漏夜念给我们全家听。那天晚上没电，他将杂志凑近煤油灯，一字一句，将剧本全读出来，连“远景”、“近景”、“特写”、推拉摇这些字眼都不放过，而我和我舅舅、我外嫲以及其他几位闻讯赶来的邻居，就围坐在那位叔叔身边，听得津津有味，用现在的话说，几个小时无尿点。

        我想，那也是一种传道。文学跟普罗大众的距离，再也没那么近过。

        闲常时段，我舅舅家的聚会，以潮乐演奏、表演为主。而这些演奏者中间，后来就出了两个江湖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