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抗战老兵与韶关战友阔别67年终重逢 相拥痛哭

03.11.2015  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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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树开(右)一眼认出阔别67年的曾德发(左)。两人相拥而泣。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10月17日上午10点10分,佛山南海盐步平地村,90岁的黄树开迈出家门儿,快步走进黄氏大宗祠。

  乡亲们在里面休息。

  “我要去韶关了!志愿者又找到了一个战友,和我还是同一个团的,我要去和他见一面!”他粗着嗓门。

  两个人,相距200多公里,时隔67年。

  头晚上,他就没睡好。

  兴奋得半夜爬起来收行装:白T恤、牛仔裤、耐克鞋,钢带手表,随身的背囊里还塞进了放大过塑的士兵身份证明、委任状和几张当年的老照片。

  顶重要的是枚勋章:抗日战争纪念日,国务院颁发的抗战纪念勋章。

  94岁的曾德发也有一枚。

  这枚宝贵的勋章,差点就没了。

  黄树开出门的时候,曾德发正在2  0  0多公里外的韶关仁化石塘镇家里。他把勋章连盒用报纸包裹好,装进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

  阿发

  银色的别克商务车钻出大瑶山隧道。

  阳光透入车厢,黄树开醒了。窗外是连绵青山。他突然哼起歌儿:“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哪年,哪月,才能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

  人生第二次去韶关。上一次,是73年前。1938年10月21日,广州失守。顺德、南海、三水相继沦陷。四年后,饥荒,黄树开的父亲离世。他姐姐嫁在韶关。母亲和他把盐步平地村复古里的祖屋拆了。

  房梁、砖瓦都卖掉,换成逃难路费。黄树开和六七位乡亲,光着脚,从南海走到三水、再走到清远,然后换小艇到韶关。他都忘记了,当时走了多久。

  周日,广乐高速上车流穿梭。商务车以100公里的时速往北疾行。离开收费站,就进了韶关市区。

  退休之后,黄树开经常途经韶关。但他一直没进来过。

  黄树开稍稍坐直了身子,透过褐色玻璃窗,不停张望,似乎想努力从飞逝的景色中,捕捉到这座粤北山城,1942年的零星影子。

  老人念叨着心里存下的事儿:

  当年到云南,第一次坐美军飞机走驼峰线,上飞机很热,摸着机身烫手,得脱衣服。可翻越喜马拉雅山的时候,爬到海拔九千米以上,又非常冷……

  部队在长春时,兄弟们都有心仪的姑娘。他和好兄弟黄耀武,差点因为一名鞍山的姑娘石莲娟,到底钟情于谁,干了一架。在他走了十几年后,海城的姑娘宋翠芝依然苦苦等待……

  3小时车程转瞬而逝。导航仪提醒,终点就在前面200米处。黄树开的腰板挺得更直了。他两手扶着前椅背,望向窗外,努力地辨认着什么。车停了。对面儿就是黄岗山。

  黄树开拉动车把手。推开商务车厚重的左门,腿一张,迈下。门不关了。包不背了。两三米的距离,黄树开都要跑。满头的白发在阳光下晃得耀眼。他张开胳膊,冲散了车子扬起的尘土。

  曾德发还愣着,就被黄树开一把搂住。

  “哎呀,阿发”……

  活着

  黄树开两行泪珠滚下。

  “竟然还能活着见到你!”曾德发老泪纵横。寒露已过,南方艳阳依旧耀眼。两位曾在印缅、芷江、东北血战过的同袍,伫立在阳光下,抱头痛哭。

  旁人手足无措。

  曾德发,这位在韶关仁化种水稻、每个月领100多元低保过生活的农民,这个新六军22师66团炮兵连的上等兵,那些浸透了鲜血与战火的岁月和记忆,只有黄树开能懂。

  “当年你怎么就从沈阳走了?!”曾德发抱着黄树开问。手在他后背上颤抖。时光都堵在喉咙里,剩下哽咽。两位老人紧紧抱着不撒手。怕情绪太激动,志愿者把他们稍稍拉开,可干瘪粗糙的手还是紧紧抓在一起。

  1951年,复员后,曾德发回到韶关仁化县务农。今年7月,他被关爱抗战老兵网广东团队的志愿者林铭找到。

  看到林铭发的朋友圈,佛山志愿者郑晓霞发现他和  黄  树  开  是  一  个  团  的  战友———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六军新编第二十二师第六十六团。1943年,两人同在韶关。

  曾德发对黄树开的名字有印象。

  黄树开却有些记不清。不过,他保存着一本新六军新编第二十二师第六十六团的同学录,里面记录了近300个战友的姓名、地址,部分还有照片。

  一翻查,发现果然有曾德发的名字。

  媒体报道后,经相关部门认定,抗战纪念日前夕,曾德发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枚抗战胜利勋章。随后,志愿团体促成了这次老战友的见面。时隔67年。

  烈日下,两人一步都不挪。曾德发用另一只手抹眼泪儿,边抹边问:

  “吴 启光呢”?“吴启光早就去了美国,开了几家大超市呢!”“黄耀武呢?”“黄耀武当年没回来,留在了沈阳。去年,去沈阳见了一面。”“苏汉武?”“苏汉武后 来去了台湾,还常有联系。”“何可强呢?”“早不在人世了。”“李自成他们呢?”“其他的,很多人都还没找到……

  他们谈论的名字或生或死。

  曾被鲜血染红的大地早已开满鲜花。而那些人那些往事,就像是用时光编译的久被遗忘的密码,只有两位老人才能彼此解答。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硝烟已散,黄岗山青黛依旧。

  保重

  黄树开找寻着岁月的痕迹。

  当年,亲友帮他在韶关华英中学(佛山一中前身)找了份校工的活儿:搬运、打扫卫生,在校门前的江边打水。黄树开跟学生年龄相仿。有学生帮他申请上了夜校。几名校工下班后,就听老师上课。一个多小时,什么都学,学写自己的名字,还学了点英语。

  韶关华英中学旧址,如今是韶关学院医学院。

  老楼、老宿舍,都没了。他看着校园里的满池荷花出神。这天,校运会正在进行。两位老人在90后的学生中间穿行。当年,两个人在这里学杀敌的本事;如今的孩子们,学习的是如何治病救人。

  1944年,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动员学生参军。

  “华英就有十几个学生报名参军。”黄树开也想抗日。可当时规定要年满18岁,黄树开还太小。教务主任主动写信给部队,为黄树开作担保。

  黄树开加入了韶关青年军。而读过几年书的曾德发是被拉壮丁入的伍。同批83名知识青年,在韶关华英中学集结训练。

  1943年初,韶关青年军奔赴贵州。

  出征前日,83名同袍爬上黄岗山,俯视韶关。大家百感交集。“不知谁突然提议歃血为盟,大家马上响应。”曾德发说,有人找来酒杯,用徽章上的扣针刺破左手中指,滴下献血,再掺入溪水。众人轮流喝下。

  他们在黄岗山巅起誓:不灭倭奴誓不还!

  时光荏苒。黄岗山上,当日立誓抗日的少年郎,现在还能寻回音信的,已不足十人。

  像是怕时间来不及,自从见面,老人就不愿分开,互相搀扶,说个没完。可两天的午后,终究还是要走。

  黄树开抱紧曾德发。

  “最重要的,还是身体健健康康,子女孝顺。你放心,我一定会再来韶关看你。”黄树开微笑着,用力把曾德发凌空抱了起来,曾德发一诧之后也笑了起来:

  “再见,保重。

  回到曾德发的家里,光线昏暗。

  客厅的正中贴着四个大字:抗日英雄。下面,贴着抗战胜利纪念日前夕,国务院发的勋章证书。墙上还贴着一首他自己写的诗:记得少年骑竹马,峥嵘岁月白头翁,芳春暖息匆匆去,事业无成两手空。

  采写/摄影:南都记者  吴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