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的“疯子”
连线
胡乐庭(媒体编辑)
早上八点四十分,“疯子”准时来到番禺禺山大道西的公交站,准备上班。多数人的上班时间是在九点或八点半,不过“疯子”更喜欢八点四十分,因为这个时间在白话里叫做“八点八”,有两个“八”字。“疯子”喜欢“八”,这是他喉咙里能发出的、为数不多的音节之一。这个音节有时会撩起他的某种思绪,让他想起某种迷糊不清而又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东西好像是人人皆有的,但他已经没了好久,甚至连以前是否有过都不大清楚了。
“疯子”站在公交站牌下,面向车来的方向张望着。他手里拿着有蓝色盖子的透明水壶,母亲帮他往水壶里灌满了茶水。“疯子”原来并不喝茶,这都是跟公交司机学来的。除了都带着水壶,司机们还穿着同样的绿色制服。“疯子”没有制服,不过他有一件上学时穿的校服,也是绿色的,跟司机的制服有点像。每天上班,他都穿着这件校服,下班了也穿着。
车来了,是15路车。他的工作是维持车上的秩序。“疯子”上了车,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车门一侧的第一个座位是他的工作专座,有时候会给人占了,不过他走过去往旁边一站,那座位上的人就会自觉地走开,把座位让给他。有时候连旁边座位上的人也会走开,让他一个人坐两个座位。他身型比较胖,别人这样让着他,他很是感激。
车子离开车站,一天的工作开始了。“疯子”坐在专座上,双手握着水壶,两眼紧盯着车厢里的一切。头两个站,人不算多,车厢后面还空着几个座位,他稍稍放松了些。等红灯的时候,司机喝了一口水壶里的茶,他也拿起自己的水壶来喝了一口。过了这个红灯,又是一个车站,上来了很多中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现在是暑假,他们聚在一起,不知是到哪里去玩。
到了下一个站,有许多人排着队上车。然而上了两三个之后,车头便挤满人了。“疯子”站起来,看到车厢后半部的走廊上还有很多空位,可刚才上车的那班中学生挤在了中间,别人过不去。那群中学生只顾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一点往后挪的意思都没有。“疯子”不高兴了,他很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那么没公德,要知道他们稍微往后挪一点,车头便不用那么挤,再上来十个八个人也是可以的。
“疯子”对着那群中学生“嗬嗬”地叫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说话别人听不明白,便用力地挥舞着手臂,示意他们往车厢后面走。几个男生抬起头来看着他,知道自己错了,立刻便往后退。接着,剩下来的那些学生也倒退着让出了一条通道,车头空多了,只有一个女生还愣愣地看着他。“疯子”本来不想管那女生的,可她就站在过道中间,不走开的话别人还是没法上来。他朝她走过去,加大了喉咙里“嗬嗬”的声量,双手推向她的粉红色背包。那女生突然尖叫了一声,像触电似的窜到后面去,嘴里高叫着什么,听那声调好像都快要哭出来了。
“疯子”说的话别人听不懂,他也听不懂别人说的话。他并不想要弄哭那女生,只是希望她不要堵住通道,像现在这样就可以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外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打卡上车。他们能挤上车来,多亏了他的工作。每个人上车后都往他身上看上一眼,然后又马上扭过头去了。他知道这是人们感谢他的表示。
只有那个女学生,一直在后面嘟嘟囔囔的,大概是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很抱歉。“疯子”想劝她不用这么自责,反正下次上车以后,记得往车厢后面走就是了,不过他不会说话,车上人又多,他便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继续自己的工作。
又过了两个站,那群学生下车了,车厢一下子空了好多。后来一直到终点站,车厢里都没再发生什么别的状况,“疯子”这一趟的跟车就结束了。他走下车来,等待下一班车的开出。这时,他看见有两个司机站在休息室的外面,其中一个指着自己,一边笑一边对另外一个说着些什么。他朝他们也笑了笑。这些司机都对他很好,老是笑着看他,有时还跟他说话———虽然他听不懂。过了一会儿,又一辆15路要开出了。他走上车去,坐到了自己的工作专座上。
就这样一趟车接着一趟,他要一直工作到下午五点半。每个月的十五日,他从母亲那里领到二十块钱的工资———这工资并不多,不过他喜欢这份工作,他知道自己并不疯,只是有点儿智障,完全可以自食其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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