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笑傲江湖》的“影射”

11.08.2014  12:18

  2003年,有位郭宇宽先生,对金庸说:“我在读《笑傲江湖》,其中很多描写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地说,是一一对应地影射我国文革的一幕幕荒诞剧。而奇怪的是,据我所知您在以前各种公开场合都从不承认自己的小说里有影射,让大家不要朝这方面想,当做是巧合。”

  金庸在其它公开场合如何不承认自己小说中存在影射,我确实没什么印象。至少,从《笑傲江湖·后记》中,我看不出金庸否认了这部小说中存在影射。

  金庸是这样说的:“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就像大多数小说一样。这部小说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影射性的小说并无多大意义,政治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只有刻画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这里,金庸并没有否认——当然也没有承认——《笑傲江湖》中存在“影射”,他只是否认自己的《笑傲江湖》是一部“影射性的小说”。

  小说中是不是存在“影射”与是不是“影射性小说”,不一样。

  金庸所说的“并无多大意义”的“影射性的小说”,是那种为影射而影射、以影射为目的的小说。《笑傲江湖》当然不是这样,也就当不起“影射性小说”的名义。

  曾经风行一时的一部《天怒》,就是这样的“影射性小说”。此类小说,或者只有短暂的价值。或者,也可以流传后世,却只能以二三流作品的资格传世。其意义与价值,都不容高估。

  想来,金庸还不想《笑傲江湖》只有一时的轰动,只成就为二三流的作品。那他就不会以“影射”为目的,不会为了影射而影射。

  金庸在他的创作后期,艺术自觉性还是很强的。所争的,不是一时,而是千秋,是为“千秋万岁名”而作。

  《笑傲江湖》所要刻画的,也不是“一时”的政治人物与政治现象,而是“千秋”,是“通过书中一些人物,企图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

  《笑傲江湖》虽不以影射为目的,但不排除影射作为一种创作手段存在于《笑傲江湖》。

  最近辞世的文学大师马尔克斯,就从不讳言自己的作品存在“影射”。他说:“《百年孤独》全书到处可以看出,影射着不少至亲好友,而这种影射,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发现。”在马尔克斯看来,承认“影射”,决不致贬损《百年孤独》一书的价值。《百年孤独》固然影射着很多作者的至亲好友,但这些影射中的绝大部分,都不为发泄作者的私愤,因此就不能被视为“影射性的小说”。

  金庸写《笑傲江湖》,应该不是要发泄私愤或公愤。更多的,是对三千年旧制度的质疑与反思。只看到其中的“影射”,那就“所求者狭而有限,所得者亦狭而有限”(陈世骧语)。

  其实,“影射某人”,换一种中性的说法,就是“以某人为人物原型”,这是所有小说家、戏剧家必用的创作手段。再怎么天马行空的作者,也不可能从真空中打捞到故事和人物。

  现实政治生活中,某些场景与人物,太典型,太有代表性,又太有戏剧性,这对金庸来说,就太幸运了(国家不幸作家幸),忍不住就要摹写到小说中去。如此,现实 与文学的相似度就非常高,不免要引发读者们“影射”之猜想。

  这样塑造出的人物形象,在《笑傲江湖》中,也就三四个罢。小说中其他政治人物,那就像鲁迅说的:“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

  1980年,金庸在《笑傲江湖·后记》中并不曾否认小说中存在“影射”。1994年,金庸在北京大学回答“日月神教教主这个人物怎样构思,是否有生活原型”的问题时,也没有否认“影射”。2003年,金庸在与郭宇宽的对话中,当然更不会否认了。他说:“我每天从各种途径了解关注大陆发生的一切,那种最丑陋的事在上演……写小说的时候,总想静下来,但可能是我下笔时控制不住自己,把这种情绪和思考流露于笔端。”(刘国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