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家政行业调查：健康证难保健康
朝阳区六里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体检部，张贴着针对家政人员的体检流程图。刘珍妮 摄
有健康证明的保姆、月嫂等家政服务员是否真的健康？近日，一名为孩子找保姆的母亲反映，半年内，她从多家家政公司先后雇佣多名持健康证明的保姆，并自费为她们进行体检，其中数人分别患有乙肝、灰指甲等传染性疾病。
目前，北京的家政公司对从业人员健康状况作出要求：入职前须接受身体检查，并提供无乙肝、肺结核等疾病的健康证明。雇主如不放心还可自带家政服务员体检。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多数雇主愿意相信家政公司和从业人员提供的健康证明，鲜有再为其进行全面体验的防范意识，而家政服务员在体检环节存在因检查项目少致使疾病漏检、所持的健康证明甚至存在“代检”的隐患，同时针对家政行业从业人员健康状况尚无明确法规规定，使监管也存在空白。
连找多名保姆频频“查出病”
一位雇主为多名保姆做体检，均发现传染性疾病；存在健康隐患
“带这个保姆检查身体，终于没再发现传染病了。”几天前，赵丽（化名）终于为她不到2岁的女儿，找到了“放心”保姆。为找到健康的保姆，她耗费近一年的时间精力，总共花了上万元，但此前多次的检查结果，都让她感到吃惊。
赵丽的母亲是妇产科大夫，寻找保姆前，母亲提醒她，一定要给保姆做个全面的检查，“住在家里，要经常和孩子接触，还要共用卫生间、浴室、洗衣机，检查一下才能放心。”
赵丽联系了一些口碑较好的大型家政公司，说明意愿时她都会要求“为保姆做个体检”。赵丽说，每个公司都保证自己的保姆持有健康证，对于体检要求也均表示接受。同时按照北京市工商局、商务局监制的《家庭服务合同》约定，如果没查出问题，体检费用雇主支付，查出问题费用由保姆承担。
去年下半年，赵丽带着看中的第一个保姆，前往一家三甲医院检查身体，项目包括乙肝、皮肤、梅毒以及妇科检查。几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保姆有乙肝和灰指甲。”自此之后，赵丽陷入了找保姆、做体检的“循环”——找一个查一个，结果不合格再找下一个，“甚至有时要同时带两个保姆检查。”
赵丽统计，今年年初至5月，她找的多名保姆中，只有1名保姆体检合格，剩余人患有乙肝、灰指甲等传染病，“霉菌性阴道炎更是普遍。”据她称，家政公司对此的解释是，保姆未入户前会住在公司，可能共用一些物品导致交叉感染。
和赵丽一样，今年6月，雇主李娜（化名）也曾带着两名她先后看中的保姆检查身体，其中一名保姆在进行妇科检查时，以有生理缺陷为由导致检查中断，而另一名保姆的体检结果也不能令李娜放心。
李娜出具的检查报告显示，该保姆的乙肝五项中，表面抗体和核心抗体两项呈阳性，除此之外，还存在解脲支原体感染。
检查的医生告诉李娜，两阳性表示体检者曾患乙肝或曾受乙肝病毒侵袭，但已有抗体，而支原体感染则属于女性生殖系统感染，除因性传播外，也可能通过共用洗衣机、坐便器感染，是否致病则需要更细致的检查。
面对检查报告，李娜最终还是放弃雇佣该保姆，“万一致病呢？”
雇主认为重检“没必要”
调查显示鲜有雇主为保姆重新体检，健康证明成“放心”理由
事实上，像赵丽和李娜一样在保姆入户前，主动带保姆细致检查身体的雇主并不占多数。
近日，记者曾以雇主身份咨询爱侬、三八、无忧保姆网等多家家政公司，他们的工作人员均表示，家政服务员入职前都要提供体检报告或健康证，体检的项目主要包括抽血、做胸透，以筛查其是否有乙肝和肺结核。
工作人员们称，在选择保姆前，很多雇主都会查健康证明，仅有少数为孩子找月嫂的雇主，会带保姆重新检查。
姜天俊的观察也证实了家政公司的说法，作为解放军第三〇二医院感染病诊疗研究中心副主任医师，他每周的病人中，都会有保姆来检查身体，其中多为入职前检查乙肝，“印象中，最近只有2个保姆是雇主带着来查体。”
记者随机调查了15名为孩子选保姆的雇主，其中11名曾找过保姆，仅有3人因“不放心”带保姆到医院重新体检。受访的4名有雇佣保姆意愿的雇主中，仅1人认为应该在保姆入户前重新体检。
在受访的雇主中，“健康证”成为多数雇主觉得“没必要重检”的主要原因。
“保姆不是有健康证吗？”正在为2岁的女儿物色保姆的李女士说，她身边给孩子雇月嫂、保姆的朋友都会提醒她，阿姨入户前，一定要看她们的健康证，“主要看有没有乙肝。”李女士认为，除此之外，作为医疗知识有限的普通人，她不知道该为保姆再检查哪些内容。
催生出的“家政健康证”
保姆所持健康证明形式各异，“家政健康证”无规定不受监管
那么，被多数雇主看重的健康证明是否“靠谱”？
近日，记者以应聘保姆的身份前往多家家政公司调查，各公司表示，保姆入职必须有健康证明和身份证，获取健康证需要进行体检，自担费用。
在应聘北京三八家政公司劲松部时，记者按要求前往该公司指定的北京广仁医院体检。在位于劲松桥东的这家医院，在得知是家政从业人员体检后，前台护士让自报姓名、年龄进行登记，并开单缴费。整个体检过程中，医生按登记叫名字即可进行检查，不再核实体检者身份。整个体检用时半小时，费用不到50元，全程没有家政公司人员监督。
由于血检报告不能马上拿到，记者在家政公司缴纳了100多元后，得到了一个写着“待收”的牌子，“体检报告出来才能入职”。
在家政公司“等活”期间，很多保姆向记者出示了他们的形式各异的健康证，包括“北京公共卫生从业人员健康检查证明”的卡式健康证，还有蓝色封皮的“家政健康证”小本。
“这种卡更正规，能在网上查到。”一名持有卡式健康证的保姆说。
记者调查发现，广仁医院并未列入北京市疾控中心办理健康证体检网点，该医院仅出具体检结果，不发放健康证。保姆们持有的卡式健康证，由北京市疾控中心指定的网点办理，而蓝本健康证上显示的发证单位，为朝阳区六里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该中心也属于办理卡式健康证的体检网点。
北京市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表示，只有卡式健康证为全市公共卫生从业者通用的证件，证件由指定网点办理，受法律保护，由卫生监督所负责监管。
北京市卫生监督所的工作人员听到“家政健康证”时表示诧异，“没有法规规定，保姆这类服务人员要办健康证。”该工作人员称，他并未见过蓝本的健康证，该证不在监督所监管范围内。
对此，六里屯卫生服务中心工作人员表示，之所以给家政从业人员发蓝本证，主要是为家政公司考虑、满足雇主需求。
保姆体检可“冒名顶替”
记者医院体检“代检”过关，家政公司称不录用体检造假人员
对于获得健康证的途径，保姆们均表示，只要到医院去抽血、照胸透，就能拿到，“检查肝功和肺结核，有的还要验大便，其他都不查。”
当记者表示担心查出问题不能入职时，一名保姆支招，“你去广仁医院查，可以让朋友代替你抽血，公司也没人跟着，不会被发现。”两名记者于是再次前往广仁医院进行体检。
前台护士告知，保姆体检没有体检表、不发健康证，只有化验单。随后，护士为一名记者挂号后，由另一名记者交钱进诊室，开出乙肝五项、转氨酶和胸透的单据，虽然检验单上是一名记者的名字，但抽血化验和照胸透均由另一名记者完成，直到体检完成，也无人发现冒名顶替。
对于代检，爱侬、无忧保姆网等多家家政公司均表示，确实不会监督保姆检查身体，对于健康证、体检报告上指标的真实性，公司也无法监督，“一般证件上都有照片，应该不会作假，如果发现，将会把保姆列入黑名单，不再录用。”爱侬家政公司的工作人员称。
在北京市经营家政公司的王先生表示，家政公司虽然为保姆介绍雇主并收取介绍费，但保姆毕竟不属于公司员工，公司不会承担她们的健康风险。在他看来，家政行业应该将从业者纳入家政公司管理，并建立完善的培训和保险体系，使家政公司在选择从业者时更谨慎。
远远不够的体检项目
专家建议增加保姆体检检查项目，检查费用增加谁来买单成难题
即便雇主愿意带保姆重新体检，究竟应该检查哪些项目，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录。在曾为带保姆体检的雇主勾选过检查项目的姜天俊看来，这与雇主不具备相关医疗知识有关。
姜天俊认为，长期和家庭成员亲密接触的家政服务员，仅查乙肝和肺结核还远远不够，尤其是对于有婴幼儿的家庭。
他表示，国家法定的传染病共有39种，其中有两类最需要引起家政服务员和雇主注意。一类是通过呼吸道传播的传染病，如水痘、麻疹等，“曾经有个病人，家里保姆得了麻疹，结果全家人都被感染。事实上，急性麻疹完全可以在潜伏期发现并预防。”
另一类属于通过消化道传播的传染病，“比如痢疾，家政服务员做饭、带孩子，一些不良的习惯可能会通过口、手将病毒传染。”
而在姜天俊看来，相比已经有成熟预防体系的传染病，一些具有传染性的疾病或病毒更常被雇主忽略，“比如霉菌性阴道炎，生殖系统支原体、衣原体感染，这些细菌都可能通过共用浴室、坐便器和洗具形成交叉感染。”
姜天俊说，不应被忽视的还有引发胃炎等疾病的幽门螺旋杆菌，这种细菌携带人群普遍，更容易传播。“比如一盘菜，如果家中携带这种细菌的人用筷子动过，整盘菜都会被污染。”
姜天俊介绍，幽门螺旋杆菌的检查极为简单，只要对着仪器吹口气，就能查出是否携带病菌，“但吹口气的费用是200多元，哪个保姆会主动查呢？”姜天俊表示，他理解保姆无法全面检查身体的现状，“项目多，检查费用高，保姆无力承担，家政公司也不会承担，最后只能由少数雇主负担。”
被“健康”忽视的行业
家政行业从业者健康状况尚无规定，监管空白只有雇主“操心”
《传染病防治法》等相关法律法规规定，从事公共卫生服务行业的人员每年必须接受预防性健康检查，筛查是否患有妨碍公众健康的传染性疾病，受检人员的原始检查记录均由受检单位报送卫生监督部门监管。
在这些法规中，从事食品加工、饭馆、旅店等57个行业从业人员，明确要求办理健康证，但其中并无家政行业。在从业人员健康准入方面，家政服务行业未设置防线。
北京市家政行业协会一位不愿具名的专家表示，政府部门对家政行业的管理，主要依据的是商务部去年施行的《家庭服务业管理暂行办法》。
但经查询，该办法中仅明确“家庭服务合同中应包括家庭服务员的健康状况”、“家庭服务员应当如实向家庭服务机构提供健康状况证明材料”，对于服务员的健康状况应该提供哪些内容、如何监管，办法中没有明确规定。
去年，北京一名雇主发现家政公司推荐的保姆患有乙肝，于是将家政公司诉至法院要求退还介绍费。“该走什么程序走什么程序”，北京市家政行业协会专家表示，对于这种情况，雇主最好通过法律途径寻求解决。
“不放心他们的体检报告，就自己带着去大医院查”，北京市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员表示，由于不受卫生部门监督，家庭从业人员健康问题只能由雇主操心。北京市卫生监督所工作人员则坦言，“这可能是法律的一个空白，应该向上级反映。”
■ 建议
家政服务员体检应该查些啥？
对于家政服务员体检，应该检查哪些项目，解放军第三〇二医院感染病诊疗研究中心副主任医师姜天俊给予了建议。
●呼吸道传染病。由于结核带菌者缺乏结核病的相关临床症状，不做医学查体很难对其健康状况作出正确判断。
●肠道传染病。如细菌性痢疾、阿米巴痢疾、伤寒、甲型肝炎、戊型肝炎等疾病传染性强，传播迅速，经口感染，这与家政服务员所从事的职业密切相关。
●病毒性肝炎。由于此病多为慢性感染，比如丙肝，在面试过程中很难发现异常，必须靠正规的医学查体才可以检出。
●各种皮肤病。化脓性、渗出性皮肤病，如疥疮、癣、脓疱疮等都有可能通过接触传染。
●妇科及各种性病。如霉菌性阴道炎、滴虫病、淋病、尿道炎、梅毒、尖锐湿疣、HIV感染等。
●是否患有其他疾病。如沙眼、急性出血性结膜炎等有碍公共卫生的其他疾病。
（刘珍妮 李禹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