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独有花——梅州的文学先贤
张资平
李金发
●陈世旭
导读:作为客家历史文化遗产最丰富的聚集地,梅州的文化积淀孕育了众多历史名人,其中的文学翘楚,像早开的梅花一样,在“万树寒无色”的曾经的蛮荒之地,在岭南的流水山野之间,香气四溢,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
明代诗人通润有《早梅》一诗:
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
香闻流水处,影落野人家。
梅州,一座语言、文化、风俗处处散发着中原汉唐雄风的千年古邑。历史上客家民系的最终形成地、聚居地和繁衍地,全世界几乎所有客家华侨的精神家园。浓郁客家风情,原汁原味的中原文化,让我仿佛回到离别久远的故土。原生态的山野、山风、山歌,放飞一帘幽梦。我在青山绿水间仰望,想起一位又一位我有幸步其后尘的文学先贤,淡忘了红尘。
一
黄遵宪,字公度,1848年生于嘉应州(今梅城东区下市角),杰出的外交家、政治家、教育家,在我心目中他尤其是杰出的诗人。
读书应试——出使日美——参与变法维新,终以辞职还乡,走完灿烂的一生。
回乡后的黄遵宪继续热心推进立宪,同时潜心新体诗创作,为“诗界革命巨子”。一生大部分时间活动于政治舞台,一生最大的成就,则在其诗作。二十一岁的《杂感》即石破天惊:“……俗儒好遵古,日日故纸研;六经字所无,不敢入诗篇……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五千年后人,惊为古斓斑。”此乃“诗界革命”的纲领。
戊戌前后一系列的政治风浪,在他心中掀起轩然巨波。黄遵宪忠实地表现了那个时代的先觉者的热忱与痛苦、理想与追求。其“新派诗”开辟了诗歌描写的全新领域,其富有独创性的艺术在近代诗坛大放异彩。黄遵宪晚年完成的《人境庐诗草》,是标志我国古典诗歌发展到最后阶段转向革新时期的里程碑。
1905 年3 月28 日,黄遵宪病逝。梁启超为之作墓志铭:其人“明于识、练于事,忠于国。”“其为诗,则精思渺虑盘礴而莫测其际”,“阳开阴阖,千变万化,不可端倪,于古诗人中独具境界。”在《饮冰室诗话》中,梁启超又说:“要之公度之诗,独辟境界,卓然自立于二十世纪诗界中,群推为大家,公论不容诬也。”
作为晚清“ 诗界革命的一面旗帜”,黄遵宪的诗,不仅仅因为其“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的个性和勇气、骨气,更重要的是,诗人在主要的诗篇当中,或直抒胸臆、或悱恻悠悠地表达了高尚的家国情怀。
我在梅州市区东山大桥下的小溪唇瞻仰了黄遵宪故居“人境庐”。这座1884年由他本人亲自设计的居所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占地不大,且甚简朴,但建筑精巧,布局合理,会客厅、书房、卧室、藏书室、无壁楼、五步楼、十步阁、息亭、花坛、假山等,一应俱全。主人亲自撰写的对联“万丈函归方丈室,四围环列自家山”,“有三分水、四分竹、添七分明月;从五步楼、十步阁、望百步大江”,尚保留完好。晚年蛰居人境庐的诗人,在这里创作了大量诗歌,并自选和编订了《人境庐诗草》。
二
张资平(1893—1959),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红极一时的作家。留学日本学地质,与学医的郭沫若、学经济的郁达夫、学兵工的成仿吾,策划筹建了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文学社团之一“创造社”。之后他是“创造社”中最多产的作家。
张资平以东京帝国大学理学学士学位回国任教授,兼教小说学,开书店,出刊物,数十年坚持文学创作,像是一架小说机器,十年中出版长篇小说18部。靠小说稿费在城郊建了幢“望岁小农居”别墅。张资平所写的二十几部中长篇小说,写的都是恋爱。他亦由此成为公认的“恋爱小说家”。鲁迅概括张资平小说的精华,是一个“△”,“△”者,窃以三角恋度之。
他的写作平实,笔调清新流畅,情致甜熟柔婉,这使其作品一纸风行,拥有众多青年读者,常常是一本书刚刚出版便被抢购一空。当时的上海贵妇以手捧张资平小说和张爱玲散文为时髦。张爱玲自己就明确说过,她曾迷恋于张资平的小说并深受其影响。
张资平曾在伪日政权任职,颇有争议。抗战胜利后在文坛消失。但他的作品和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才华和他对生命和生活的热爱、对爱情和自由的追求却不会因人而废。
张资平故居在嘉应学院附近,保存完好。门前的半月形水塘,清波粼粼。微风吹来,似一声声叹息。
三
李金发(1900—1976),梅县梅南镇罗田上村人。早年就读于香港圣约瑟中学,后至上海入南洋中学留法预备班。1919年赴法勤工俭学,1921年就读于第戎美术专门学校和巴黎帝国美术学校,在法国象征派诗歌特别是波德莱尔《恶之花》的影响下,开始创作格调怪异的诗歌,在中国新诗坛引起骚动,被称之为“诗怪”。1923年初春在柏林完成《微雨》和《食客与凶年》的诗稿,同年秋天又写了《为幸福而歌》。1925年,三部诗集相继出版,奠定了他作为中国现代象征诗创始者的地位。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几次出任外交官员,远在国外,后移居美国纽约,1976年病逝于美国纽约长岛寓所。
在法国留学期间,弱国子民在异族里所受到的歧视、恋爱的无望、祖国的忧患,都使李金发的心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烟雾之中。于是,以表现死亡、丑等为擅长的诗人波德莱尔的诗歌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1921年,饱尝白眼之辱的李金发在波德莱尔的诗歌里寻找安慰,“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他亦手不释卷”,遂成了一个“唯丑的少年”,讴歌唯丑的人生:“我抚慰我的心灵安坐在油腻的草地上,/静听黑夜之哀吟,与战栗之微星,/张其淡白之倦眼,/细数人类之疲乏,与牢之不可破之傲气。”(《微雨·希望与怜悯》)
在象征的整体特征下,李金发的诗作渗透了浪漫的感伤主义。最突出的是对死亡、丑恶的抒写以及始终笼罩着的绝望、郁闷、悲哀的烟雾。
“如残叶溅/血在我们/脚上,/生命便是/死神唇边/的笑。”在李金发看来,“死亡”是人最终的归宿,现世生活带给人无休止的压抑、焦虑、厌恶,使人产生了浓重的渺小感、孤独感、软弱感、恐惧感,造成了普遍的“神经症人格”。要消除这些,只有死亡。在这里,我们找到了诗人歌颂死亡的根本原因——以死来完成对生存的最有力的诅咒。
传统的中国诗歌,少有“丑怪美”的审美心理。李金发与波德莱尔在赞“死”恶“生”上,惊人相似。他们都染上了“世纪病”,心里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病态的“恶”之花。
除了死亡之外,梦幻和爱情是象征派逃避“生”之痛苦的港湾。李金发有不少诗作都写自己对爱情至死不渝的追求。
作为中国象征主义“第一诗人”,李金发同时是“中国雕塑界之泰斗”,他学成回国后在中国白纸一张的雕塑界拓荒创业。
雕塑家和诗人的李金发一体两面,为历史留下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写诗,他宣称“我的诗是个人灵感的记录表,是个人陶醉后引吭的高歌”;雕塑,他则不得不陷入“价钱”、“合约”、“交易”之类俗务,远没有诗人的洒脱超然,不得不在生存的枷锁中小心翼翼。
梅江河两岸风光旖旎。今日的梅州已是广东省规划建设的四大区域性中心城市之一。被国家建设部授予2002年度“人居环境范例奖”,2004年被评为联合国人居环境项目“优秀范例奖”;是广东省的重要电力基地之一,有现代化综合通信网络;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中国优秀旅游城市、国家园林城市、国家卫生城市、全国双拥模范城、中国自驾游最佳目的地、中国十大最具安全感城市、中国十佳绿色环保标志城市、广东首个宜居城乡示范城市。
然而,一座城市,无论经济与环境达到怎样的高度,文化永远是它的灵魂和血脉。
滔滔的梅江河穿城而过,河水养育着梅州,养育着一代代梅州人。源远流长的梅江河,翻腾着滚滚浪花,带着梅州人的创造、梅州人的骄傲奔向无边的海洋。梅州的文学先贤,就在梅江河那最绚丽的浪花中。
(注:本文有删节。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原江西省文联主席兼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