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新年，却无法跨越悲伤——外滩陈毅广场踩踏事件细节回放
东方网1月2日消息：据《劳动报》报道，昨日，不少市民自发来到外滩陈毅广场，悼念那些逝去的生命。这些人中，有的是前一夜的亲历者，有的是素昧平生的普通市民，他们从城市各处来到这里，在这个新年的第一天，低头、默哀，然后默默走开。
远处，浑厚悠远外滩的钟声仍然准时响起，清理完毕的路面上已经没有血迹与杂物，洁白的花朵留在绿草上，蜡烛的火苗跳动在夜空中，难以磨灭的回忆留在人们心里。
□亲历
“我离发生事故的台阶不足百米”
陈小姐在附近某银行工作。昨日上午，她特地来到观景平台，在陈毅像前驻足许久。“从没觉得如此后怕，也没有觉得如此庆幸过。”她说，跨年那一刻，离发生踩踏事故的台阶不足百米。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同事下班后一起吃了顿饭，订了凌晨1点的KTV，想着可以先来外滩参加倒计时。”陈小姐回忆，她们从金陵东路一路走来，最初人并不多，到23时30分左右，人流激增，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后面的人推得很凶，前面的人却停着拍照，一点也看不见脚底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胆颤心惊。”由于现场人声鼎沸，道路水泄不通，她们自顾不暇，全然没有察觉不远处发生了踩踏事故。但她透露，在她这一侧二楼观景平台的楼梯口，情势同样凶险。
“两边的人都想从楼梯下来，挤作一团。我站都站不稳，东倒西歪。楼梯台阶上都是垃圾，我朋友下楼时还差点踩到瓶子滑到。”陈小姐后怕地表示，倒计时后，人流涌动更加猛烈，她们觉得非常恐惧，但在人流推动下根本停不下脚步。最后，她和同事终于跌跌撞撞回到地面，倒计时的喜悦早已被冲淡。
“早上看到新闻，惊出了一身冷汗。”想着一夜间从喜悦到哀伤天翻地覆的变化，陈小姐深深叹了口气。
和陈小姐一样，昨日，23岁的张剑超站在自己前夜所处的位置，向记者口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是一名上海第二工业大学的毕业生，如今在义乌工作。在2014年的最后一天，张剑超和两名好友特意来到外滩，参加人生第一次跨年倒计时活动。
“24时不到，特别挤，一阵一阵的尖叫，哭喊声传来。等我们挪到了陈毅广场时，看到警方已经拦起了人墙，地上躺着许多人。”他表示，一些有急救知识的路人自发参与到救援中来。
“印象最深的是，身旁有一对年轻情侣，两人一直十指相扣，很亲密。看到伤者后，男孩一下放开了手，冲过去开始对昏迷者实施人工呼吸的复苏抢救。”
“虽然现场混乱，但不断有路人加入救援，互相帮助，这是那个黑色夜晚中温暖我的亮光。感谢那些萍水相逢，却在危难时刻毫不犹豫伸出援手的陌生人。”稚气未脱的大男孩说完这一句后，便低头离开了现场。
□抢救
拼命按压，他却再也没有醒来
吴医生，30岁的急诊科大夫。2015年的第一个值班，30个伤员，其中一半的生命在抢救的过程中、甚至是还来不及施援时就戛然而止，这让他很久都不想说话。
“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担架，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快救人，快救人。男孩的脉搏已经摸不到了，我拼命按压他的胸膛，想再多试一次，也许就差这一次，一条生命就要从我的手中溜走……”
凌晨零点5分，吴医生刚结束前一场抢救，应急电话就响起，一口气奔到抢救室，第一辆救护车已经抵达———担架上是两个女孩、一名男生，20岁出头的模样，脸庞上布满了青紫色瘀伤。“醒一醒。”他冲上前，试着用各种方法叫醒他们，对方没有一点声息。摸一摸手，是一种透心的冷。
“我想他可能已经死去了，但我还是想再试试，万一有奇迹呢？”他开始给男生做心肺复苏，用力按压他的胸膛，5分钟，10分钟，15分钟……有同事过来接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他，很快各科赶来增援的医生都到了。可是，再多的人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三个孩子在路上就已离世。
“后来又来了好多救护车，抢救室一下子全躺满了人，有的担架只能放在地上。”吴医生恍惚记得，直到凌晨三点前，他一直在做心肺复苏，在插管，两只手麻木而机械。
“按了多久？两小时，还是三小时，记不清了。”他无法回答记者的各种提问，他说当时大脑中几乎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思考间隙。陆续送来的30个伤员中，一半宣告死亡，剩下的，有插上管、上了呼吸机的，至今没有苏醒过来；有睁开眼找不到亲人的，情绪失控地躺在担架上声嘶力竭。
上午10点，长达24小时的值班结束。他走出医院，清冷稀疏的阳光让他有一瞬间无法适应，“现在，好累。”
昨天下午4点，记者好不容易进入监护室。两位危重伤员躺在一堆监护仪器中，长征医院院长郑兴东还在会诊。“前一个夜班的护士刚到家，接到出事的电话，穿着睡衣披上羽绒服就奔出门，很多人已经连续36小时没有休息。”郑兴东说，好在经过努力，陆续有伤势稳定的人被送出了监护室，住到了普通急诊病房。上海理工大学的冯同学刚刚做过穿刺检查，还不能说话，面对医生的伤情询问，他气息微弱地用摇头点头作答。医生表示，冯同学的伤很危重，目前仍然没有脱离危险。
另一名复旦大四女生小曹刚刚从死亡线上挣脱回来。“创伤性窒息，双肺严重挫伤。”急救科主任林兆奋、胸外科主任赵学维等六名专家联手抢救了好几个小时，才稳定了伤情。据了解，爱美的小曹前一天刚刚去做了双眼皮整形手术，高兴地拉着妹妹去外滩跨年。没想到，走到陈毅广场，陷入对冲的人流中，妹妹至此失联，她整张脸被踩踏到变形。睁开眼睛，噩梦醒来，亲人已无音讯，小曹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对靠近她的专家十分抗拒。“卫计委已经临时召集了心理干预专家团队，等小曹的情况稳定了，心理应激干预会马上跟上的。”主治医生告诉记者。
□援助
“往后退！往后退！往后退！”
每年的最后一天，王瑜都会来到外滩，这个年仅21岁，老家在安徽无为县，从小生活在上海的小伙子，在踩踏发生后，向被挤压的人群伸出了援助之手。
“如果再拼命点，如果当时认真学急救，或许不会死那么多。35个鲜活生命在我面前流逝，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好。”昨日早上7点34分，王瑜在朋友圈中有些自责地写道。
“我跟着人流上楼梯，有人下楼梯，挤成一团，踩踏就发生在我眼前。”王瑜说，有人大声喊“往后退！往后退！往后退！”，人群开始缓慢后退，留出了一到两米的空间。王瑜眼瞅着人群像罗汉一样叠在自己眼前，呼救声、哭泣声，充斥耳膜。“有个老外就倒在我面前，我一把抓住他往外拉。”费劲全力把人拉出来后，王瑜听见有个女人哭着喊“先救我老公”。“她老公被压在最底下，我跟旁边的人试着拉了几次，拉不动。”后来，倒在上面的人慢慢地被扶起来，王瑜和其他人用尽全力将求救女人的老公抬了出来。“很重，我们五六个人才抬得动，放到空地后，我先帮他松解开衣服，让他老婆给他人工呼吸，我给他做心肺复苏。”王瑜学过一些急救知识，在此刻派上了用场。“可是好遗憾，没用了，脉搏摸不到了。”
没有时间哀叹生命的流逝，王瑜再次返回被挤压的人群。
“快点！再快点！再救一个！”王瑜脑海中回旋着这个念头，拖着被挤伤的脚和其他人一起，将伤者从人堆中拉出。抢出七八人，望着最后一批伤者被送往医院后，王瑜再也没有力气，找了个空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生死一线间，我看到了人性的善良和美好。”王瑜说，一个老外恰好是医生，操着不流利的中文，连说带比划，教人怎么做急救，然后转向下一个伤者，形成了生命的接力。
□失联
遍寻几家医院呼叫小宁
上午11时，第一人民医院急诊大厅内，黄腾（应当事人要求使用化名）将整个人都靠在了墙壁上，在这个充满着消毒水味道的空间里，他已经足足等了将近12个小时。尽管已累得说不出话了，但黄腾仍不时地在和同学发微信确认消息，因为这决定着一条生命是否处于平安———他的同学小宁至今仍处于失联状态。
“就跟疯了一样。”黄腾说，当时，他和另外4名同学一起在外滩观景平台二层通往一层的台阶处。可就在突然之间，踩踏事件发生了。当时他和同学被人潮挤着，在台阶上下反复来回。“我和2名男生分别就近救人，很多人都叠罗汉似的被压着没法动，很多是女孩子。”黄腾说，台阶上不少人被压得透不过气，面色青紫，明显缺氧，“我整个人是悬空的，可以想象吗？再挤5分钟，我也没命了。”
踩踏发生后，同行的小宁就失散了。黄腾和其他同学分头前往各个医院，一遍遍翻看所有收治者照片，可就是没有小宁的消息。
“她的手机掉了，后来被别人捡到了，给了我们，现在完全没法联系。”黄腾说。
就在黄腾焦急地等候时，急诊室内突然传出了一个呼喊声：“有宁××的家属吗?”这一声瞬间让黄腾看到了希望。“我是！我是她同学！”一边应答着，黄腾一边从墙角跑着冲了出来，被带进了另外一间急诊室。
5分钟过去，当黄腾再次出现在记者眼前时，依然摇着头。“我仔细看了里面20名伤员，没有小宁。”黄腾说。不过，失望之余，黄腾也一遍遍地安慰自己。
“还好，还好，她不在名单上。”黄腾再一次核对了刚刚更新的伤亡名单。他宁愿相信，送到这里来的都是重伤，没准，小宁只是受了轻伤。离别时，他再三嘱咐记者，希望能够帮忙打听。“小宁穿灰色羽绒服，里面是一件蓝红格子的针织衫，偏瘦，1米6的个子。”黄腾翻开手机，那张拍摄于2014年12月31日傍晚时分的合影清晰如昨。
□遇难
“相信你只是穿越到了喜欢的朝代”
“明明是要在一起倒数跨年的人，却在新年未到的时候离开。”刚过完21岁生日的复旦大学社政学院2013级学生杜宜骏在外滩踩踏事件中不幸遇难，她的朋友纷纷在社交媒体上悼念她。希望这个爱穿汉服、爱古文，甚至还会自己动手做传统首饰的女生，只是穿越到了她喜欢的朝代。
“求一枚明天中午上马基的同学帮我带个假条。”2014年12月30日，杜宜骏在校内网上发布了最后一条状态。事件发生后，随即有网友留言：“好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在这一刻，如果没有人给你带假条多好。”也许，像所有爱浪漫的女生一样，和男朋友一起到外滩倒计时跨年，是杜宜骏期盼已久的事情。然而新年钟声还没有敲响，死神降临了。她遭受重伤，被救护车送往黄浦中心医院后，不治身亡。
2013年，杜宜骏从云南师大附中考入复旦大学，就读社政学院。她喜欢传统文化，入学后加入了“复旦大学燕曦汉服协会”，后来成为会长。在她的微博和校内上，有她穿着汉服参加社团活动的照片，笑容灿烂。她爱猫，常给校园中的流浪猫拍照、喂食。“阳光、乐观、美丽的天使，愿你梦中依然带笑，魂归汉唐。我们永远爱你。”她所在的汉服协会在官方微博上如此写道。
据了解，复旦大学第一时间联系了杜宜骏的家长。由于事件中有一些死伤者无身份信息，复旦学工和保卫部门正在全面排查，确认是否还有其他学生伤亡。与此同时，同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大学、上海财经大学等多所沪上高校都提醒全体同学尽快向家人、辅导员报声平安。
□哀悼
愿他们在那个世界平安幸福
昨日12时，陈毅广场草坪前辟出了一块区域，不少自发前来的市民放下鲜花，寄托哀思。“早上听到消息后赶来的，心里很难过，遇难的估计都是学生，而我们也曾如此年轻过。”家住闸北的王先生告诉记者，他在学生时代也曾热衷于参加聚会、活动。然而，这次参加跨年的学生们却再也无法在他们的花季年华里绽放光芒，实现梦想。
一束束鲜花被放在草坪上。
有人闭目祈祷，有人来去匆匆。记者注意到，其中，有一束鲜花上贴着黄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愿逝者安息，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国家天地苍生平安。”
“太惨了。”摇着头，从虹桥赶来的吴先生喃喃说道。工作单位就在广场对面，他曾无数次看过外滩，只有这一次，突然发现这里变得如此令人心碎。
一对情侣走来了，女孩默默放下一支鲜花，男朋友轻轻抬起手，拭去对方眼中的泪水。“我们昨晚就住在外滩附近宾馆，想离跨年现场近一些，结果因为人实在太多，半途就回去了。没想到……”男孩告诉记者，两人跑了好几个地方，最终才买到了那支康乃馨，“愿他们在那个世界里，永远平安、幸福。”
夜幕降临之后，有市民在陈毅像前悼念区点亮了烛火。火光虽小，却在这个寒冬中传递出点点温暖。
与此同时，昨天，无数市民通过网上祭奠平台，轻轻点击鼠标，为那些离我们而去的生命送上一份哀思。
留言平安墙上，一条条简单的话语全都透露着人们质朴的愿景：“悲伤止步，温暖前行！”、“唯愿上海平安！”、“渡过危难我们会更坚强！”在抒发心中哀思之余，人们也给予了生者无限力量。“我们要守望相助！”“悲剧不要重演。”
□幕后
感谢不知姓名的年轻人们
正当人们沉浸在悲伤之中时，网络上的一段视频让我们有了些许的安慰。画面里有太多不幸，但我们同样也从中找寻出了瞬间的真情。
踩踏事件发生约10分钟后，眼看着人群中有人倒了下去，几名年轻人开始号召大家一起呼喊：“往后退，往后退，往后退！”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加入，在2014年倒计时的那个夜晚，这一声声呼喊变得异常珍贵。或许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指挥，人群往下移动的速度开始变得逐渐缓慢起来。时间又过去了10多分钟，画面中显示出江堤向上通道的楼梯口人群有了些许疏散。在腾出了一些空间后，大家自发展开了救援，从上往下拉起了之前倒在地上的人们。
23时55分，所有倒地没有受伤的人们都站了起来。但可惜的是，有一部分人再也没能醒来。
感谢这些在人群中的年轻人们，我们不清楚你们的姓名，但我们知道，那一声声呼喊，让伤亡名单上的数字停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