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周建华：自认“还比较正” 收钱有原则
位于新余市北湖公园的这栋临湖建筑，一度被外界称为“周公馆”，曾用于周建华品茶会友及个人娱乐。徐菲 摄
无论是在南昌任市委宣传部长，还是在新余市任人大常委会主任，周建华的名气都没有如今那么大。
没有过于戏剧化的官场经历，也提供不了多少八卦谈资。与十八大后反腐风暴中落马的官员相比，厅级官员周建华，甚至算不上一只“老虎”，但却一度成为落马官员中名声最大的一个。
在互联网上，他是冒死举报副国级领导、全国政协原副主席苏荣而遭受迫害的反腐斗士；在法院判决书里，他是笑纳千万贿金，索贿无度的贪腐官员。两个相去甚远的形象，或者说双重身份的糅杂，呈现出一个复杂的周建华。
平步青云
先后任南昌市委常委、秘书长、宣传部长等职，一度被视为江西的“政坛明星”
1955年生的周建华来自一个普通工人家庭，父亲是军工企业的工人，母亲则在居委会工作了整整40年。周建华16岁当工人，20岁参军，后来凭着好学上进考上大学。1983年，还在读大学的周建华与女友姚敏建结婚，岳父是时任南昌市副市长姚熙仲。
1984年大学毕业后，颇具才气的周建华进入南昌市一个区党校任教，并在短短半年后成为区委常委、副区长。此后，周建华平步青云，一路晋升，在先后任职西湖区委书记、东湖区委书记后，官升至副厅级，先后任南昌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政法委书记、宣传部部长等实权部门的一把手，一度被视为江西的“政坛明星”。
在周建华前妻的弟弟姚勇强眼里，周建华早期为官时，对家人的要求很严。周建华拉得一手小提琴，姚勇强自幼向周建华学琴，两人又一起当过兵，情同手足。姚勇强曾一度想下海做生意，请时任西湖区委书记的周建华帮忙，却被周建华一句“你要搞就去别处搞，不要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搞”顶了回去。
让姚勇强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姚的同事请周建华把一名亲属的户口从景德镇转到南昌。事成之后，同事想送个花瓶给周建华，也被拒绝。同事只好给姚勇强打电话，但最终姚也没能将花瓶送出去。
在被“双规”后，周建华也曾在一份悔过书中提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有清白做官、干净做事的自我要求。”
周建华还提及，前岳父姚熙仲是一位南下干部，曾任南昌市纪委书记，常提醒告诫他“要有‘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的自律要求”。
仕途拐点
平调到地级市新余后，虽官至正厅任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却“相当于退居二线”
但49岁这年，周建华迎来了他政治仕途的拐点。
2004年，周建华从省会南昌平调至江西最小的地级市新余，任市委副书记。一名熟悉周建华的人士告诉南都记者，当时周建华对自己仕途的设想是，到一个经济较为发达的地级市担任市长，再继续往上升，但希望落空。
据南都记者多方了解，影响周建华未能提拔的原因之一，可能与一封举报信有关。正是2004年，一封反映周建华包养情人、滥用职权的控告信举报至中纪委，被中纪委批转江西省纪委调查核实。
不过，也有江西官场人士分析，举报信在周建华调任新余后才批转下来，而且，周所就任的市委副书记排名靠前，客观而言，周建华到新余后，仕途上升仍有机会。
事实上，到2006年换届时，新余市长出现空缺，周建华确实迎来了一次好机会。在组织部门考察市长候选人时，他和新余市委另一位副书记、常务副市长都成为竞争人选。
周建华在与律师会见时，曾谈及这一段经历。周称：“当时，主要的议论集中在我们三个人身上。在这种情况下，我就主动向市委书记提出，我去市政协(任政协主席)。但是我们另外一个(市委)副书记到年龄了，他想留在新余当政协主席，觉得我是他的竞争对手，所以不久就有诬告匿名信写到省纪委。”
随后，江西省纪委成立信访调查组，对举报线索进行调查。调查结果如何外界不得而知，但最后，周建华既没能当上市长，也没当上政协主席，而是到新余市人大常委会当党组书记。这一仕途转折很明显，在周建华自己看来，也相当于退居二线。
2008年5月起，周建华担任新余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官至正厅级，直至4年后案发。
熟悉新余官场的一名老干部告诉南都记者，实际上，时任新余市委书记本来已经兼任人大常委会主任，周建华能担任这一职务，是市委书记主动提出了“让位”，“有很大的安抚意味”。
失意之后
最大的爱好是遛狗、喝茶；经常在公众场合戴墨镜、叼烟斗，手端一个茶壶
江西官场人士说，周建华在经历仕途失意后，心态发生变化，才有了后来的转变。如果说为官早期他曾对自己和亲属严格要求，在调任新余后，他对自己也完全懈怠了下来。
江西省高院对周建华作出的二审判决书显示，周建华至少收受了23人的贿金，多数受贿均是周建华在新余任职期间发生，受贿数额占涉案总额的90%以上。
周建华在悔过书上也曾写道：“到了人大之后，我认为人大主任是二线职务，权力不大，工作不多，就应该养养身体，享受生活。”
多名新余市人大常委会人员告诉南都记者，在周建华落马前的最后几年，上班时间他经常早上10点才到单位，作为人大常委会主任，有时甚至连人大常委会都不参加。
在一位新余市人大退休老干部的眼里，周建华最大的爱好是遛狗、喝茶。为了便于喝茶，周建华将单位房的车库改成了茶室。新余北湖公园湖边的人大接待室也被周建华据为个人使用，被外界称为“周公馆”。“周公馆”用于会友品茶，里面可以看电影、唱K，很多商人也借着以茶会友的名头结交周建华。
新余市人大的李洪(化名)曾在周建华的手下工作，两人颇为熟悉，“周老板将哥们义气带到了官场”。
李洪说，周建华喜欢别人叫他“周老板”，经常在公众场合戴墨镜、叼烟斗，手端一个茶壶，爱抽烟喝茶，不太符合官员的形象。
除了仕途失意，李洪认为，周建华受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家里要花钱的人太多。
据南都记者了解，2005年，周建华与原配姚敏建离婚，4年后与小自己17岁的梁某再婚。周建华离婚和再婚的消息，新余绝大多数官员都不知道，周建华也未向组织汇报。而周建华的第二任妻子梁某，实际上就是2004年对周建华的控告信中提及的周建华的情人。
不过，周建华离婚后并未与前妻姚敏建断绝往来，加上儿子去英国读书、回国后的求职就业等费用，经济负担沉重。
李洪的推测，可以从行贿人付敏的证词里得到部分印证。付敏的证词显示，2008年，周建华曾向他诉苦，前妻姚敏建想复婚，女友梁某又逼着他结婚，他想买一套房子安抚梁某，付敏遂立即“献上”170万元现金。2009年，周建华又表示与前妻的关系处不好，老是吵架，付敏就出主意让姚敏建去上海陪女儿读书，周说没钱买房，付敏就又“供奉”了150万元现金。
官场矛盾
与市委书记的矛盾公开化后，强硬回应“我要死，他也死，他有人，我也有人”
周建华的同僚认为，尽管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周建华并没有太多官场的圆滑世故。相反，他脾气火爆，经常公开数落其他领导的工作不足，在新余工作期间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教训人的时候不留情面，脸色很可怕。”作为他的前小舅子，姚勇强又尊重他又惧怕他。
前妻姚敏建也承认周建华的脾气不好，容易急躁，且心高气傲，说话也是直来直去，有什么就说什么，因此经常被姚敏建开玩笑说“当过炮兵爱放炮”。“这也是他在官场得罪很多人的原因。”姚敏建分析。
在周建华的眼里，举报时任新余市委书记李安泽一事是其被“迫害”的导火索。南都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在周建华被查之前，他与李安泽之间的矛盾在新余已成为公开的秘密。2011年换届，江西省组织部门督查换届纪律，也发现新余领导班子存在不协调的情况。
在新余官员间流传的一个细节是：有一次，周建华因不满市里安排行政中心奠基的时间没有通知他，与李安泽一起吃早饭时，当着所有班子成员的面放话：“明天不能开工，如果开工，我就去省里告你。”
周建华在与律师会见时也谈及这一细节。周称，吃早饭时，他只是要求这一笔财政预算需要通过人大常委会审议后才能使用。之后，政协主席来做他的工作，搞得他“起了火”，跟对方说，“明天上午你们坚持要开工，明天下午我就到省委告你们去。”
但多年前，周建华与李安泽的关系并非如此剑拔弩张，甚至还有几年的“蜜月期”。两人都曾在南昌工作，李安泽曾是南昌市地税局局长，周建华是南昌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官职在李之上。
周建华也对律师说，最开始他俩关系是比较好的，“他到新余来工作，我也很支持他。”
在李洪的记忆中，两人的矛盾缘起于两件事。一是，新余人大五年一次的换届，周建华向组织部门提出了人大常委会非公企业家的候选名单，李安泽认为这些企业没有名气，没有通过；二是，新余市要新建行政中心，但工程没有让周建华负责，而是交给了时任新余市政协主席，这让周感觉失了面子，认为李安泽故意针对他。
据新余市人大一名内部人士透露，周建华曾公开与李安泽抬杠唱反调，一是要求人大办公楼单独选址另建，此事因人大的几位副主任一致反对而流产；二是市委提名需提交人大通过的人选，若提名对象不去周建华那里汇报工作、联络感情的话，人大就会迟迟不研究表决通过。据了解，在周案中，由于被迫“烧香进贡”而受到处分的有10多人。
20 11年年底，在两人矛盾公开化之后，李洪曾经找周建华谈过一次，劝其收敛。但周建华强硬回应：“我要死，他也死，他有人，我也有人。”
周建华出事之后，不免让人觉得这句话吹牛的成分居多；但随着今年8月底李安泽也被中纪委带走，又让人感慨周建华的一语成谶。而引发两人矛盾的新余行政中心最终也停建烂尾。
监所生活
心里想的都是年轻的现任妻子，但一直为其奔波“伸冤”的却是前妻
2012年5月31日，在江西省纪委调查结束后，周建华被移交司法机关处理，关押在江西德安看守所，后又转至宜春看守所。作为一个正厅级的嫌疑人，看守所里的周建华也显得与众不同。
李某某只是与周建华在同一监区同时呆过两天，但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叫“老周”的人。因为“老周”很喜欢看电视，每天晚上都会看新闻，“跟我们说新闻里的领导他都认识。”
郭某则是周建华在看守所里最好的朋友，与周建华相处了四五个月。郭某说，周建华经常会用信纸、烟盒写点材料，甚至连墙上贴的菜单纸都撕下来用背面写，一般写完后都夹在书里，也不给其他人看，只是有一次晚上，同仓的人起来上厕所时，看到他在写申诉状。平时周也会看看书，因为热爱养生，他喜欢看《易经》和《黄帝内经》。
纪委对周建华案的通报中有一项是与人通奸，周建华也承认曾先后与多名女性有不正当关系，但身陷囹圄的周建华对现任妻子表现出强烈的依恋。2012年10月的一个上午，周建华曾在看守所里为妻子梁某谱了两首歌，一度边唱边哭。
南都记者辗转看到周建华在看守所里写给妻子梁某的信。其中写道：“心爱：席慕蓉（容）的《一棵开花的树》是你经常在我面前背诵的，今天每当我读起这首诗都心如刀绞，我才领悟了对不起心爱，我把这首诗谱了曲，送给你。歌曲名叫《思念》。”
不过，据知情人士透露，周建华千辛万苦托人从看守所捎给妻子的信，梁某一眼未看就烧掉了。
看守所里的周建华，对妻子梁某的态度一无所知，他经常喊梁某的名字，对前妻姚敏建的评价则是性格比较好强，在一起总是吵架。不过，在悔过书里，周建华也提到对不起姚敏建，称其是贤内助，在其从政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曾经多次提醒他不要与挖铁矿的、做生意的打交道，如今很后悔没有听进去她的劝告。
前妻姚敏建则从去年起一直为周建华“伸冤”。她对前夫的评价很高：“绝不是贪官，也不是庸官。”
这让外界也不免唏嘘：周建华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年轻的现任妻子，但一直为他奔波、“伸冤”却是曾经被他抛弃的前妻。
收钱原则
自认为“还是比较正”，但二审判决书显示其近年来收钱的胃口非常大
在案件审理过程中，面对检方对其受贿上千万元的指控，周建华一直坚称自己只拿到五六十万元的“人情往来”。
周建华在与律师会见时，也自认为人还是比较正，收钱坚持几条原则：第一，不收班子不团结的人的钱；第二，看不惯的人的钱不收；第三，数额大的不收。“一般都是关系比较好的中层干部就收了。”
不过法院二审判决书显示，周建华近年来收钱的胃口非常大。最大一笔受贿款项来自新余市中创矿业有限公司实际控制人付敏。付敏曾付170万元用于周建华为妻子梁某购买一栋别墅、150万元用于为前妻在上海购房。此外，付敏还前后给了350万和100万给周建华炒股，共计770万元。付敏甚至称，“后来我都不想送了，我给他的已经够多了。”
判决书上，还有三位证人的证言显示，2011年7月，曹某汇给周建华的妻子梁某50万元。为了防止风险，周建华让梁某写了一张借条给曹某。但在2011年12月上旬，周建华被“双规”前夕，周建华找到曹某，说省纪委正在查他，他要将钱还给曹某，并要走了借条。但他同时交待曹某，等调查结束后，再把50万还给自己。
据南都记者观察，周建华的百度百科词条在2014年6月之前，只有简单的几句介绍，称其“涉嫌严重违纪，目前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6月14日，苏荣落马之后，周建华的百度词条已经非常丰富，2014年6月30日的词条上称其“因全国政协前副主席、前江西省委书记苏荣贪污腐败案而受到关注。
如今二审已判决，周建华的人生还能不能再像百度词条一样被重新修改？
A
大学毕业后，周建华进入党校任教，半年后成为区委常委、副区长。此后一路晋升，先后任职西湖区委书记、东湖区委书记、南昌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政法委书记、宣传部部长等职，一度被视为江西的“政坛明星”。
B
2004年，周建华平调至新余，任市委副书记。2006年换届时，被任命为新余市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2008年5月，担任新余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官至正厅，直至4年后案发。
C
担任新余人大常委会主任后，周建华认为“权力不大，工作不多，就应该养养身体，享受生活”，经常上午10点才到单位，有时甚至连人大常委会议都不参加。最大的爱好是遛狗、喝茶，喜欢别人叫他“周老板”，经常在公众场合戴墨镜、叼烟斗，手端一个茶壶。
D
与时任市委书记李安泽发生矛盾，曾公开唱反调。市委提名需提交人大通过的人选，若提名对象不去周建华那里汇报工作、联络感情，人大就会迟迟不研究表决通过。有人劝其收敛，周建华强硬回应：“我要死，他也死，他有人，我也有人。”
E
2011年换届期间，江西省委组织部发现新余四套班子之间存在不稳定的苗头，集中体现在市委书记和市人大常委会主任、人大常委会主任和几名副主任之间存在矛盾。随后，新余市人大一群老干部的举报信，成为江西省纪委启动对周建华调查的最终导火索。
南都记者 曹晶晶 徐菲 彭美 实习生 沈清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