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蔚冈:“大众汽车门”戳破“德国式企业”神话

　　经济人

　　傅蔚冈专栏

　　1993年的12月7日，英国《泰晤士报》以《为什么戴姆勒在纽约产生赤字》为题报道了一则让世人震惊的现象：戴姆勒-奔驰，这家德国最富盛名的企业居然亏损！公司亏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家公司的亏损完全是因为适用不同的会计准则而导致的。在按照德国会计制度审计时奔驰公司还是盈利1.68亿元，但是按照美国会计准则时则变成了亏损9.49亿元。

　　为什么适用不同的会计准则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原因是这样的，按照当时德国的会计制度，允许公司在利润丰厚的年份把部分利润转移到一个特殊基金里，而不需要向公众披露。而到了收成不好的年份，这些利润再转移到公司报表，而所有的这一切都不需要向公众投资人披露。奔驰公司之所以产生亏损，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当年度的利润是来自特殊基金的转移。而在美国的会计准则下，这种操作则不被允许。

　　以上情节出自现任印度央行行长拉詹和芝加哥大学布斯商学院教授津加莱斯在《从资本家手中拯救资本主义》一书中所讨论的一个章节。德国之所以允许上市公司进行这种操作，名义上是根据会计的审慎原则，为了减少市场波动。不过在拉詹和津加莱斯看来，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德国立法者认为公众投资人不值得了解公司真实和完整的情况，如果企业的营收都被投资人所知悉则很有可能会带来股市波动从而导致过度买卖股票，而在任何一个市场，股价变动都不是公司管理层所乐见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公司经营的真实情况只被公司一小部分内部人所掌握，一般投资者根本就无法知悉公司的经营情况。

　　奔驰公司之所以能如此操作，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的主要融资渠道来自于银行，而不是资本市场。学者根据企业融资渠道的不同，将不同国家的金融体系分为关联金融体系与自由市场金融体系：关联金融体系的资本主要是在一系列有关联的企业和机构之间周转——— 一般是指银行和企业，而自由市场金融体系通常是指企业从外部人那里筹集资金并提供相应的回报。德国是典型的关联金融体系，而美国则是自由市场金融体系的代表。

　　这两种融资体系有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在于，在关联金融体系中，能够获得银行融资的企业必须和银行保持密切关系，而在自由市场金融体系中，企业要获得资金只需要向市场表明你具有良好的市场前景，就会有风险投资等进入提供所需要的资金。在关联金融体系中，一家企业只要做大了就很难倒下，因为会有很多机构向其提供或明或暗的资金支持，但是在自由市场金融体系里，如果一家公司出现问题，那么资本市场就会用脚投票。

　　从世界范围来看，德国是关联市场金融体系的典型代表，而美国则是自由市场金融体系的代表。在这两种不同的金融体系下，企业的命运也会呈现不同的变化。2003年，美国纽约大学的几位金融学家在研究公司稳定和经济增长的关系，他们发现，那些顶级公司变化大的国家的经济增长比那些顶级公司较为稳定的国家要好，这种更快的经济增长是得益于“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和更快的资本存量，那么对这个国家的经济增长越不利。同时他们的研究还发现，公司的稳定并不是因为这些国家的政府具有更强的再分配能力和化解危机的能力。相反，公司的稳定只是表明了政府在市场中发挥着更为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当一个国家的银行体系比股票市场更强大时。在这篇名为《公司稳定和经济增长》的论文中，他们发现美国1985年按销售额排名最大的20家公司中到1999年已经有一半被淘汰出局；但是在德国，1985年最大的20家企业到1999年还保持着自己的地位。换句话说，当美国已经冒出一大批新兴巨无霸企业时，而德国还是那些老面孔。

　　很显然，这个过程中政府的作用不可或缺。就在几天前德国大众公司承认其汽车尾气检测造假或面临美国环保署180亿美元罚款时，英国《金融时报》则报道了德国交通部早已知悉其行为的报道：在今年7月28日对德国绿党一系列关于燃油消耗和尾气排放问题的书面回复中表示，“联邦政府知晓(‘欺诈装置’软件)，它的目的是为应对监测。”

　　尽管德国的制造业在世界占有重要地位，但是在我看来，目前国内很多有关德国制造业的报道可能过于神话，或者说是把弊病作为优势来学习，比如把很多百年老店的大公司奉若神明。事实上，百年老店之所以能够存在，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市场的金融体系出现问题，资金只流向那些大机构的结果。如果中国在现阶段不加鉴别地学习这些制度，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强化目前市场中与银行和政府有特殊关系的企业，而不利于建立一个公平的市场竞争体系。

　　(作者系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