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礼仪果然在韩国吗?
这次习近平访问韩国,韩方欢迎仪式上的传统仪仗吸引了不少眼球。这些仪仗让当代中国人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让人感到熟悉的,是这些仪仗中传统的儒家礼治元素;感到陌生的,是这样的传统仪仗的复原表演,在中国已难觅见。所以,有一部分网友甚至惊呼“大明礼仪在韩国”。
然而,果然如网友所说的一般,“大明礼仪在韩国”吗?笔者觉得未必。古人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其实这句话也适用于古代中国文化向周边国家的传播并本土化的过程。
谈谈韩方复员的朝鲜王朝仪仗队
这次韩方欢迎习近平时使用的古代复原仪仗,严格地来说,应该算是朝鲜王朝时期的仪仗。朝鲜王朝几乎伴随了我国明清两代,持续了五百年左右。作为以程朱理学为统治理念的国家,朝鲜王朝从建国伊始,就非常注重建立国家层面的礼仪制度。到了朝鲜成宗(1470-1494 在位)朝,基本编纂完成了规定国家礼仪制度的法典《国朝五礼仪》。我们在这次新闻里所见的仪仗旗帜,其规制都可以在《国朝五礼仪》的《卤薄》章中找到。
所谓五礼,即儒家的吉凶军宾嘉五礼。不过《国朝五礼仪》并非按传统的吉凶军宾嘉顺序排列,而是参考唐代杜佑撰写的《通典》和《宋史·礼志》,采用了吉嘉军宾凶的顺序。所谓卤薄,简而言之,就是天子出行时的车马仪仗。然而当时朝鲜王朝作为中华朝贡体制下的藩属国,按儒家的礼制,显然不能使用天子的卤薄,而只能使用诸侯王的卤薄。
《国朝五礼仪》借鉴了中国上古的古礼,和唐,宋,明时期的礼仪制度,并承袭了本国高丽时期的礼制,在此基础上进行删改添加,以确立符合作为藩属国的礼仪规范。不可否认,《国朝五礼仪》借鉴了相当多的明代礼制,但仅凭此就下大明的礼仪仍然保存在韩国的结论,则有失偏颇。
首先是仪仗中军人的帽子,精确地来说,即斗笠并不是明代礼制。朝鲜时期的斗笠承袭了高丽王朝的旧制,具有鲜明的蒙元时期的风格。不过明代建政初期,元代遗风尚存,也有类似式样的斗笠存在。二者在外观上存在一定的相似度也是理所应当。因此,与其说朝鲜王朝沿用的是明代式样的斗笠,不如说明朝初期和朝鲜王朝的斗笠都是吸取了元代的风格。
其次,在旗帜的样式方面存在不同。朝鲜王朝国王与明代皇帝都是使用大驾卤薄,法驾卤薄,小驾卤薄这三种仪仗。以大驾卤薄举例来说,明皇帝和朝鲜国王共有的是青龙旗,朱雀旗,白虎旗,玄武旗,青龙幢,朱雀幢,白虎幢,玄武幢,白泽旗共九种。虽然两国都有白泽旗,但朝鲜王朝的白泽旗则是承高丽旧制而来,在图样上和明代的略有不同。除此之外,朝鲜国王使用的旗帜里,还分别有象征诸侯王的君王千岁旗等旗,朝鲜王朝时期独创的六丁旗,即丁丑旗,丁卯旗, 丁巳旗, 丁未旗, 丁酉旗,丁亥旗六种旗帜。六丁旗主要是象征十二干支里代表臣子的六种干支,作为“文”的代表,与以黄龙旗,青龙旗,朱雀旗,白虎旗,玄武旗所构成的所谓象征“武”的“五方旗”正好形成呼应。
再次,在明亡后,朝鲜王朝自认为继承了儒家正统文化,自我标榜为“小中华”。在这一思想的作用下,很多学者对清代文化采取的是一种蔑视的态度。哪怕到了明朝早已成为历史的清朝中晚期,出使清朝的朝鲜使节依然对明朝念念不忘。他们多次向清朝文人学者提及明朝万历皇帝对朝鲜的“再造之恩(1765年底出使清朝的朝鲜使臣洪大容语)”,并以身着的“大明衣冠”而沾沾自喜。这种记录,在燕行录史料里屡见不鲜。
重构古代礼仪的真正原因何在?
不过,朝鲜王朝真的就是原样保存了“大明礼仪”吗?在几百年的历史长河中,服装礼仪制度渐渐发生变化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朝鲜王朝的国俗化变革,也造成其衣冠的自身特色愈发明显(比如女性上衣--所谓“赤古里”,越往朝鲜王朝后期则越往上缩短)。另外,也许当时的朝鲜人不愿意承认,清朝文化在那时候确实深深影响了朝鲜半岛。不用提当时半岛大量进口清朝物品的史实,仅拿衣冠来说,参看当时朝鲜英祖大王(1724-1776在位)的画像,就会发现其衣服上的龙纹就和同一时期的清朝极为接近。说朝鲜王朝是明代衣冠礼仪的所谓“活化石”,显然不太符合实际。
当今韩国在各种场合大规模进行古代仪轨表演,说到底,也只是表演而已,其本质未必是所谓的“真心保存传统文化”,毕竟封建政体已经结束,古代礼治文化的象征之一--仪轨,已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政治基础。当然,现代韩国利用传统文化重构仿古的“新传统”也自有其原因。对内来说,这可以强化民族认同并增强民族自信心,对外来说,则可以打着传统的旗帜更好地宣传韩国文化软实力,且扩大观光旅游收入。另外,这些复原也未必是真的完全按照古代的仪制,比如接待习主席的仪仗,其用乐是阿里郎本调。阿里郎虽然在现代韩国被捧得很高,但究根到底不过是民歌俗调而已,如果真的是完全复原古代仪仗,焉有不用雅乐之理?
所以说,我们没有必要过于捧高韩国这些利用传统文化再创“新传统”的表演行为,但也没必要依然固守“天朝上国”的心态,对周边国家的传统文化采取蔑视甚至是敌视的态度。盲目的“哈韩”和“反韩”,都不如理性的“知韩”。(文/韩国延世大学丁晨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