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生家庭”女童寄养期满回家:沦落街头乞讨

28.07.2014  07:28

  在彩虹(右)一家长年乞讨的地方,金花看到“季女士”(左),对其格外亲近

  当年的“铁链娃”金蛋(左一)已经长大

  10平米的小屋是一家五口的栖身之所

  金花回家后,季女士已来看过她多次

  程传六对生活的心态就是“将就

  房山区良乡华冠购物中心西侧,患有精神疾病的彩虹带着孩子在这里乞讨多年。一个多星期前,3岁的金花结束了在外近三年的寄养,回到了母亲的身边。此前,陪伴彩虹的是6岁的大儿子金蛋和两个月大的小儿子金桥。

  4 年前,因为被父亲用铁链拴在路边以防走失,2岁的“铁链娃”金蛋、患病的母亲彩虹和开摩的的父亲程传六组成的特殊“家庭”走进了人们的视野。3年前,“铁链娃”的妹妹金花出生,因为无力抚养孩子,程传六将金花委托给儿童希望救助基金会(下称“儿希会”)寄养。如今,3年的寄养期已满,金花回到了父母和哥哥身边,她的人生轨迹在3周岁刚满的这一天如抛物线般回到了最初的坐标轴上。

  寄养生活

  如果金花可以选择,她可能会告诉自己的父亲不要签署那份将她寄养给儿希会的委托书,这样她或许就不会在短短三年的生命历程里经历“过山车”般的起伏。

  2011 年7月19日的晚上,金花出生。与普通的新生儿相比,她有着太多“与众不同”:她并非降生在医院的产房里,而是出生在父母简陋的出租屋内;她并不算是一个健康的新生儿,因为她的双手和右脚都长有6个指头,在医院的诊断证明里,她这种情况被称为“新生儿畸形”;她的母亲有点特别,是一个精神疾病患者;她甚至都没有一个正式的身份,因为她的父母不具备合法的婚姻关系,她只能以“黑户”的身份存在着;她出生以后就受到了很多人关注,因为她是“铁链娃”的妹妹。

  关于“铁链娃”的故事要追溯到金花出生的17个月前。2010年2月,金花的父亲程传六出门做摩的生意时,为了防止两岁大的儿子金蛋像自己的大女儿金红一样走失,便用铁链将其锁在了路边。这件事被媒体报道后,迅速引发了关注,而金蛋也被冠上了“铁链娃”的称呼。因为“铁链娃”事件的广泛关注度,金蛋的生活出现了转机,一所打工子弟学校愿意免费接收其入学,由专业老师对其进行看护。

  与哥哥的命运相似,金花的生活也因为“铁链娃”的关注度而发生了改变。2011年10月,经爱心人士的帮助,三个月大的金花被程传六委托寄养至儿希会的救助点,程传六与儿希会签下了三年的委托协议。此后,金花的人生轨迹线呈现出了向上的幅度。

  被寄养后,儿希会为金花做了手指矫正术,她的日常起居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她有了舒适的居所、干净的衣服、营养的食物和温暖的怀抱,她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健康地长大,连最初有些暴躁的小脾气也都逐渐不见。

  只是,这条向上的轨迹线在金花三岁生日的那天停止了原来的幅度,开始急转直下。

  回到原点

  今年7月19日,金花满三岁了,按照此前签订的委托书,她的寄养期已满,程传六到救助点领走了金花。此后,金花被母亲彩虹带着,在房山区良乡华冠购物中心旁乞讨。

  “不知道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好像又返贫了,现在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曾经照顾过金花的季女士因为放心不下金花,特意赶到房山探望她,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她跟着母亲乞讨的场景。

  “之前的金花可不是这样的。”季女士提供的照片显示,金花在救助点时梳着可爱的发型,穿着花衣服,和其他孩子一起玩耍,看上去干干净净。而现在的她,因为头上长痱子被剃了光头,衣服肮脏不堪,平时靠着路人的施舍果腹。“她在我们家暂养的时候,吃的是进口奶粉,一天要洗好几次澡,几乎从没长过痱子。”2012年 2月,由于一些救助儿童感染水痘,没有打过疫苗的金花被临时送到季女士家中暂住两个月。金花回到救助点后,她时常去看金花,金花对她也有了依赖。

  在华冠购物中心,金花见到来看望她的季女士后便使劲依偎在她身上,季女士想放下金花时,孩子瞬间开始哭闹,“没办法,孩子一离开我就开始满地打滚,有时候甚至用头撞地。”而对于自己的母亲,金花却没有这样的黏糊劲儿。彩虹试着从季女士手中抱下金花,金花眼中马上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不停地哭闹。

  对于孩子的哭闹,彩虹并未流露出太多的情绪。留着短发的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台阶上,不时关注一下身旁的小推车,那里边是她刚满两个月的小儿子金桥,金花的弟弟。

  “他就来看过一次孩子。”季女士说,三年的时间里程传六只去看过一次孩子,这仅有的一次还是打电话叫他来的。“当时金花正在睡觉。”季女士说,程传六看了金花一眼就走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闻不问。

  程传六说,自己挣钱养家太忙,顾不上去看孩子。不过,现在当彩虹带着孩子在他“趴活儿”的附近乞讨时,程传六还是会偶尔走过来照看一下孩子们。中午时分,他走到推车前,随手拿起搁在台阶上的奶瓶,将奶嘴冲着金桥的小嘴塞了过去,挤了几下又拔了出来,不少奶瞬间从孩子的嘴巴中溢出来,孩子还呛了几下。

  一会儿,老程又给金桥换了纸尿裤,纸尿裤上沾着屎尿。“你倒是给孩子洗洗呀。”旁边一个小贩看不过去地责问道。“没事,拿布给他盖上就行。”面对责问,老程面无表情,很坦然。“嗯,孩子都好几天没洗澡了。”在路人的提醒下,老程又走到推车跟前,端详着孩子腿上的很多红色突起,“这不是热的,不是痱子,蚊子咬的吧,应该没啥事。

  生养问题

  47岁的程传六浓眉大眼,身材不高,20年前从重庆市垫江县普顺镇来到北京后以开摩的为生。按照他的说法,“妻子”彩虹是他在房山某村附近的垃圾场碰到的,当时彩虹正在捡食垃圾,随后彩虹跟着他回了家,从此自己也有了“”。起初,彩虹说话如同外国人一样,他一句也听不懂,这么多年过去了,彩虹也逐渐说起了普通话。“家里屎尿都是我伺候,”程传六说彩虹是智障,脑子有问题。

  4年前,程传六将他的儿子金蛋用铁链锁在路边,一时间成为了新闻人物,锁链男孩的故事也广为人知。如今,金蛋已经长大,模样看上去很机灵,在附近跑来跑去地玩。“当时不也是怕他丢了吗?”程传六说,金蛋小时候太淘气,如果管他就不能拉活儿,不得已才把他锁在路边。

  金蛋、金花、金桥,这是眼下跟在程传六身边的三个孩子。对于超生程传六完全没有概念,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几个孩子。“有五六个吧。”程传六总是笑呵呵地,扭头想了好一阵子,始终没有给出一个准确数字。程传六说,其他孩子有的夭折了,他把孩子盖上块布,找个地方埋了,“还有一个孩子丢了,没找到。

  对于孩子程传六的关心程度有限,但对接生的程序却了如指掌。程传六说,所有的孩子都是自己亲手接生的,当然,记忆最清晰的是小儿子金桥。“金桥晚上12点生的,当时我正在看电视,她就生了。”程传六说,接生孩子的程序很简单,他当时用菜刀将孩子的脐带切断,用鞋带绑在了孩子的肚脐上,又用一块布覆在了孩子身上,免得他着凉。至于彩虹,程传六在她生完孩子后给她吃了个鸡蛋,也算是增加了营养。“在医院生花好多钱呀,医院不也是这些程序吗?

  在彩虹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后,今天的程传六对于家庭的不断“壮大”似乎有了一个不同的态度。金花出生前,就有人劝程传六给彩虹做绝育,但当时他并未同意,觉得先前几个孩子丢了、没了,他还想再要。金花出生后,程传六琢磨着可以给彩虹上绝育环,但不能自己去医院,因为要花钱。当年房山区政府工作人员也对程传六不断“添丁”没啥办法,毕竟不能强制节育。而彩虹虽然有精神疾病,但法律规定她仍可享有生育权。

  现今的程传六幡然“醒悟”,觉得孩子太多也是一个负担。“不想要了,很麻烦的。”他觉得抚养太多的孩子是件麻烦事。他说自己本来也不想要这么多孩子,很多孩子都是在他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生下的。“有就生,没有就算喽。”最近还有人劝程传六带着彩虹去做绝育。“随他们的便吧。”程传六的态度还是有些模棱两可。

  救助之争

  在房山区黑古台村,程传六每月花100元租来的10平米小屋就是现在这一家人的“蜗居”。锅碗瓢盆等各种生活用具几乎堆满了半个屋子,贴着墙根的是一张双人床,几床脏兮兮的被褥随意地卷在床头,这就是彩虹和三个孩子睡觉的地方。紧挨着门口的地上是一张破凉席,这是程传六睡觉的地方。

  季女士觉得金花回归这样的家庭,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她希望程传六能够暂时“放手”,也希望公益组织能够出面继续救助孩子。

  儿希会工作人员说,他们很希望能够再次救助金花,但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是金花没有户口,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如果孩子没有正式的身份,我们养几年最后不还是重蹈之前的命运。”季女士担心的是名分问题,她向程传六提及孩子的户口多次,前几天程传六开始问她,怎么才能给孩子办户口。

  “孩子在救助点比我这过得好。”这些天程传六一直不愿“放走”孩子,他觉得多一个孩子就能帮彩虹多赚点儿钱。最近他自称“有点儿想通了”,觉得孩子还是在救助点生活得更好。程传六说,希望有人能帮忙找个公益组织再收养金花几年,甚至两个月大的金桥也可以带走收养。“我现在不好开口呀。”程传六说。

  对于现在的生活,程传六的心态是“将就”,对于未来,“我还没想过。”他说三个孩子都是“黑户”,彩虹没有身份证,所以也没机会回老家办户口。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程传六更是没什么想法。

  4年前“铁链娃”金蛋曾经引起很多人的关注,程传六却对自己的做法没有太多的愧疚之心。“得看这孩子听不听话了。”程传六说,如果金花和金桥这俩孩子长大了不听话,他还得考虑用鞋带把他们绑起来,“彩虹又看不住孩子。

  未来之困

  事实上,和金花一样被救助的孩子回到家之后“一下回到解放前”的事情并非个案。“不少案例已经证明,很多孩子回到家庭后,便如同‘返贫’。”一位公益组织负责人说,金花这样的孩子虽然得到了暂时的救助,但却不能得到一个真正的未来。

  一名公益组织工作人员介绍,曾经他们救助过一位在家中长期被虐待的女孩,公益组织救助后,这名女孩在附近学校上学,她有很多不良习惯,但在公益组织细心的呵护下,已经有所转变。然而,当妈妈将她接回去后,孩子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迹。她再也不愿意去学校了,高度自卑。“她妈妈经常打她。”工作人员说,孩子妈妈不允许她上学,控制欲极强,听说这位妈妈小时候也被父亲家暴过,因此心理可能有一些问题。

  公益组织面对这种情况常常是无计可施,有人曾提出是否可以通过法律手段强制剥夺孩子父母的监护权,但现实同样不理想。“法院有权剥夺父母的监护权,但国内案例很少。”律师康凯说,目前国内法院真正剥夺父母监护权的案例并不多,对剥夺监护权也执行一种非常严格的标准,只有当孩子生命受到威胁或者达到必须分开的标准才能进行剥夺。

  “我国的社会救助机制还跟不上。”康凯说,即使剥夺父母的监护权,谁来养也是个问题,我国社会救助机制目前还很薄弱,无法为更多的孩子提供长久的救助,公益组织可以养孩子一时,但未必能养一世,所以法院在剥夺父母监护权的问题上一直都非常慎重。“父母是孩子天然的监护人。”康凯认为,公益组织目前难以完全改变孩子的命运,因为孩子终归要回归家庭,教育很大程度上是由家庭来完成的。何况,如果公益组织对救助过的问题家庭的每个孩子“管到底”,就会大大降低公益组织对其他孩子的救助能力。

  昨天下午,良乡华冠购物中心附近,金花和母亲彩虹一样呆滞无神地盯着满大街的人群,似乎她和若干兄弟姐妹们的命运已然无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