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文化研究需要乡邦情怀

30.10.2015  16:25

2015年9月26日,华南师范大学岭南文化研究中心召开十周年回顾与展望研讨会。“我们从一张纸形成了一支队伍,从一个名字成为了一个文化研究基地。”回望十年,中心主任左鹏军在研讨会上作此感慨。

从2005年正式获批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至今,岭南文化研究中心已经走过了十个年头。

一张纸形成一支队伍,一个名字成就一个基地

2004年9月,学校重组华南师范大学岭南文化研究中心(以下简称“中心”),时值省教育厅第二次创建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地,中心开始为筹建该项目基地准备申报资料。

拿着这一张红头文件,筹建者们向前追溯华师的岭南文化研究工作,接触了另一个名字与“无数张纸”—— 1986年,学校始建岭南近现代思想文化研究中心,老一辈学者曾近义、管林等先后发表了150多万字的学术成果,如《康有为思想研究》、《康南海诗文选》和《康南海政史文选》等,岭南文化研究已有扎实深厚的学术积累。协助筹建的文学院老师李静彼时刚到华师参加工作,据她回忆,当时许多老师都已退休,资料档案多有缺失,只能一一拜访联系,请他们提供出版论文、专著等相关资料。

繁琐艰难的资料搜集整理完成后,在一间借来的十几平方小房间里,老师们带着几位研究生苦干十六天,终于将申报材料写好。李静回忆起这十六天,是“不分白天黑夜”。

2007年,中心学术集刊《岭南学》创刊,力图为海内外岭南文化研究者和相关领域学者搭建一个沟通与交流的平台。同年10月,中心出版 “岭南学丛书”第一辑,包括五种著作,即《黄遵宪与岭南近代文学丛论》、《广东方言与文化探论》、《岭南人物与近代思潮》、《岭南近代文化论稿》、《古代广东史地考论》,正好相符中心提出的四个方向“岭南文学与艺术”、“岭南方言与民俗”、“岭南思想与宗教” 和“ 岭南学理论与实践”。

学术活动从各个角度切入岭南文化研究的主题,如“岭南文化与岭南学”、“岭南文献与岭南学”等。也有以纯学术的方式反思重大历史事件和追思杰出历史人物的主题,如2014年“甲午战争与近代岭南高峰论坛”、2015年“黄遵宪与近代中国高峰论坛”的举办。十年十场学术交流活动,已成为中心交流的重要平台。

岭南文化:激活一段记忆

“毕竟有人想起廖先生了!”讲台上,86岁的马达教授回忆起自己的恩师廖苾光先生,不由语带哽咽。华师80周年校庆之际,中心策划并与宣传部、社科处级相关学院开展了“华师故事” 口述历史系列讲座系列活动。以上这一幕便是发生在讲座第三场的现场。

讲座第二场,管林教授讲述自己与恩师吴剑青相交细节,谈到吴剑青在“文革”期间仍与自己互通书信,即使是在特殊时期,对学生的关怀真诚依旧。吴剑青辞世,管林为自己不能继续从师学习,甚至未留下与吴剑青的合影抱憾不已。他说道,我会把老师的恩情永远铭记,直到永远。“我在管老师身边学习工作二十七八年,还没见到过老师这么动情。”左鹏军感慨道。

“故事得有人讲,须有人挖掘。传统活在我们的血脉之中,我们的学校不是没有历史,关键在于得有人将其激活与唤醒。”左鹏军说道。希望活动能将华师老一辈的道德风范传承下去。

马达教授所讲“毕竟”一句,听来亦痛亦叹亦喜。对于另一个名字——罗倬汉,恐怕也得讲一句“毕竟有人想起罗先生了”。罗倬汉文史并美,1946年起,任华南师范学院教授兼历史系主任。他曾著《<史记•十二诸侯年表>考证》一书力证《左传》真实性,其成果可与钱穆的《刘向歆父子年谱》相媲美,并得到学者李学勤的肯定,他在2009年“两岸四地‘《春秋》三传与经学文化’学术研讨会”上重点谈及罗倬汉这本书的学术贡献,并说:“我藏的这本是珍本,是一定要保存的”。

对抗遗忘,唤醒记忆的过程并不顺利。中心成员戴伟华教授受台湾学者之托,整理罗倬汉先生生平事迹。遍访之后才发现,历史系对罗倬汉的生平已知之甚少,先生夫人也已逝世。戴伟华辗转找到罗倬汉的外孙侄媳,在耐心解释研究罗倬汉的意义后,她将罗倬汉家里所余一些资料送来梳理。在这位亲戚送来的资料当中,戴伟华见到了罗倬汉生前所编诗集《青塘诗》,他采用以诗证史的方式了解其生平,最终编成《罗倬汉事迹编年考》。薄薄不过十页文字,已是尽力还原的生平。然而,一个行将被湮没的名字,它背后的履历、面目、性情终于浮现。

一所学校的历史,一个地域的文化,不是一串串空洞的历史名词,而是由时间进程中一个个人、一件件事以及这些具体而微的人和事背后的精神构成的。梳理一段历史,激活一段记忆,历史便更加真实可触,记忆便更加鲜活温暖。

2014年中国印花税票《岭南钩沉》由国家税务总局发行,中心的专家团队参与了此次创作。翻阅这套印花税票,便走入了一幕幕极具岭南内蕴的历史场景:马坝史光、百越衍蕃……海上丝路、侨贯东西,九枚印花税票,方寸之间,已将岭南记忆勾连。

这套印花税票借鉴了“文化记忆”的理论,中心的专家团队从选题策划、内容选定、史料整合、文稿撰写几易思路,力图将岭南独特的文化记忆和精神历程复原。“一个时代与地域有其对应的原型意义上的文化记忆,这种记忆亘古不变。我们今天谈岭南文化,其实谈的是岭南文化的传统,在今天以至将来,传统的价值体现在它是一个不断被记忆、传承和发展的过程。”左鹏军解释道。

我们需要文化家园意识

左鹏军是吉林人,在岭南已经生活将近30年。他在著述《岭南文化研究的立场与方法》中提到了“乡邦情怀”,“无论是否岭南人,也无论与岭南文化是何种关系,一旦将岭南文化作为研究对象,就首先需要一种乡邦情怀,一种了解之同情,一种文化家园意识,一种内心体认与感同身受。”

中心的核心成员李静教授也不是岭南人,来广东之后,本身研究堂会的她对粤曲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研究粤曲的过程中,她接触到许多对岭南戏剧怀有深厚感情的人。2010年李静到澳门采访,在走访曲社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位曲唱得极好的老人。交谈当中她了解到,老人在市场里工作,年老后,他拿出了毕生积蓄办了一个曲社,呼朋引伴一起唱曲。

这位老人令李静印象深刻,也令她这位非岭南人士开始带着一种“了解与同情”的态度看待她所研究的粤曲。“我看到了戏曲这门古老艺术具有衰而不落的生命力,它给人以安慰与关怀。我们的传统文化便能令人感受到这种关怀。”

李静还曾遇到一位岭南实业家。这位实业家谈到,只要一听到南音,他就会想起自己的父母与幼年的自己,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当时的情境。李静很能理解他听到乡音之后的感受,“只要这种声音一响起,就会想起与那个时代相关的事物,很自然就能进入这样的情景。”提及自己的研究心得,“如果想研究戏曲,如果只看文献,永远都隔着一层膜,也就不会明白这门古老艺术的生命力。”

 

对话左鹏军:坚守岭南精神

 

华南师大报:“岭南学”这一概念是岭南文化研究中心提出的。 “岭南学”提出的过程是怎样的?其学术渊源有哪些?

左鹏军:近现代学术史上,多位岭南籍人士与客居岭南的非岭南人士曾为岭南文化与学术获得全国性认同作出努力,前者如梁启超、黄节、冼玉清、陈垣、岑仲勉、罗香林,后者如陈寅恪。新会梁启超、顺德黄节分别提出“粤学”和“岭学”的概念,陈寅恪则在晚年提出要建立“南学”。我们考虑能否把粤学、岭学、南学概括成“岭南学”。我们希望通过“学”的提出,更加严格更加规范地从事岭南文化研究的工作,就像徽学一样。我们希望通过地方学问的名称的提出,进一步提升岭南文化的理论性和认可度。

华南师大报:岭南文化研究中心师生曾参与2014年中国印花税票《岭南钩沉》的创作,这个创作是希望向大众传达什么样的文化理念?

左鹏军:简单地说,《岭南钩沉》里九张印花税票,九个画面,我们希望借此展现丰富而深厚的岭南文化精髓。人文学科更关注精神层面的东西,客家的酿豆腐、梧州的罗汉果这些物质层面的东西固然须臾不能离,也可成为饮食文化。但是在此基础上——人文学科的学习者应该更加看重精神性的东西。如何通过九个画面传递岭南的文化精神?通过“文化记忆”传递精神性的东西。衣食住行是表面的,表面的东西不是不重要,但是始终不是文化中最核心的东西。可能我的观念旧一点,也可以说新一点。岭南文化研究中心最想达成的使命是延续岭南文化精神的传承,延续岭南文化精神中最精彩的部分,我们注重精神性的东西,是因为永久性的东西有其内在不变的价值。《岭南钩沉》背后的理论支撑——“文化记忆”理论令人满意,是因为它使岭南文化精神得到传承。

华南师大报:在大众媒体上,“广东是文化沙漠”此类说法依然甚为盛行。尽管多年来不少学者曾做过不少解释,甚至已不屑一驳。在南国书香节上,黄天骥先生对类似提问曾有过一句妙答:沙漠,好啊,沙漠下有丰富的矿产、石油。您如何看待?

左鹏军:目前在中国文化的格局里,岭南文化应该要再其提升文化地位,广东作为经济大省更应提高文化精神。现在的商业应用的东西太多,缺少文化精神的坚守。一说起文化就想到文化产业,想到动漫,其实不仅仅只有这一些。历史上客家人经历了几千公里的迁徙,从河南来到岭南,这个过程中形成了客家人勤俭节约的品质,也形成了一种文化记忆,即使今天的经济条件改善了,其传统仍保留着,这便是一种坚守。

美国著名学家杜维明教授说过:“在发达国家,文化是硬实力。”文史社会科学的价值并非直接表现,而是在交流中展现的,现在的人都过于浮躁,目光没有放远看,我们却不能因为趋势如此便盲从。文史社会科学类要在可控的范围内进行具有前瞻性、超越性的研究。古诗说道:“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为何这么忧虑?这种忧患不是没有意义的,而是一种价值观的体现。现在怀有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想法的人越来越少,但岭南精神需要坚守。

(本报记者  卢琦 欧敏敏 张海婷    摄/杨家俊 钱双文 陈泽敏 梁楚瑜)

作者/通讯员:卢琦 欧敏敏 张海婷 | 来源:新闻中心 | 编辑:徐能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