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穹顶之下》唯一的作用是启蒙
崔永元谈柴静独立调查纪录片
柴静耗时一年、自费百万做了关于雾霾的深度调查。
2012年1月10日，雾霾笼罩下的华北平原。
PM2.5等颗粒物被列为人类一级致癌物。
柴静说，这一调查是她与雾霾的“私人恩怨”，但她所做的是公众启蒙。
在柴静《穹顶之下》之前，2014年3月1日，崔永元发布了自己关于转基因的调查纪录片《转基因报告》，记录了美国转基因食品的现状，对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提出质疑。
一年后，柴静公布了自己的雾霾调查报告，直面中国的空气污染问题。这一纪录片发布之后同样引起广泛讨论质疑，短时间内被推到风口浪尖。
从某种角度，他们的人生轨迹在这一步有惊人的重合。两人都曾是央视“明星”主持，却在离开主持人的岗位之后，走上了独立调查，制作纪录片的道路。
崔永元表示，自己是看了《穹顶之下》才知道柴静女儿患了肿瘤，但柴静早就与他交流过拍摄此片的想法。是自己建议她采用公益播放的方式推出此片，这是一种责任，“无利可图的事情总得有人做。”
“她拍得比我好”
东方早报：你看过片子了吗?
崔永元：看了，其实柴静很早就告诉我她要拍这样一部片子，因为我之前做了“转基因”，也是放在网上播出，她也来和我聊过。
我今天看完了，没想到她拍得这么细，功夫做得这么深。我其实挺佩服她的，你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其实是一个内心特别刚强、很有定力的女人，要不然凭她的本事随波逐流、去招摇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她确实是读书人，有理想、也耐得住性子，非常难得。
东方早报：你们身上有很多相似性，都是主持人、同样从央视辞职、同样自费拍了一部和中国民生息息相关的调查类纪录片，你看了应该感受和别人不一样吧?
崔永元：虽然我拍的在前，但她拍得比我好。其实我看完以后心情特别复杂。当然，我还不能确定她找到的这些依据是否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还要多看。
柴静问到的问题，包括得出的结论、都是在相关部门的研究里、或者负责人回答的，换个角度来讲就是他们都知道。他们可以严格管理，制定规则，向更高的部门去呼吁，向公众去传播，用自己的手段在各种各样的媒体上去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是所有人面对镜头都表现得一脸的无奈，这个“我们管不了”、那个“制定得有缺陷”，我觉得所有的无奈合起来表现出的态度，就是放纵。而且这种懒症是普遍存在的。
东方早报：片中有一个山西从没有吸烟史的女病人，医生推测或许是因为环境污染导致肺癌。调查类纪录片是否应抛出一个论点，就要找到确定的科学论证，而不是推测出的论证?
崔永元：这种根本没有可能，医学上的探索，连医学科学本身都无法给出结论，他们也只是推测、用数据和临床说明可能性，仅此而已。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医学发展的程度，像肺病100%治愈的，几乎没有。
“无利可图的事情总得有人做”
东方早报：这部《穹顶之下》科普意义是否远大于调查意义?
崔永元：从调查类纪录片来讲，我觉得她的片子没有问题。关于雾霾，她在我们以前了解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传达了更有价值的信息，给了一些可参照的观点。在国外这方面会有公共频道来做，像英国BBC、日本的NHK。但在国内，我们就是做纪录片，也要想着收视率，也要卖个好价钱，没有为公共服务的意识，或者说没有责任和任务。而国外是有这个任务，每年必须50%或者70%的份额来做这样的事情。
东方早报：这样自掏腰包的可持续性在哪里?花了一年辛苦制作的片子，然后是一个星期的集中讨论，可能半个月后就没人再提起了。
崔永元：你说的这个问题就和片子中反映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比如环保部门去抽查了，大家都会激动万分，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呢，宁肯平庸，宁肯不作为。其实我和柴静私下聊也在说这事儿，我们作为一个公民，自己能做什么?当然知道没有什么用，大家看看也就完了，但没有什么用也不应该不做，无利可图的事情总得有人做。
我当时做大货车对北京污染情况调查时，连续做了15天，把材料汇集到管理部门，管理部门和柴静片中表达的如出一辙。比如市政晚上是不是可以查大货车是不是没盖好?但是他没有拦车的权利，只有交警才能拦，但是交警又不管这些，大货车有车牌又正常行驶，没有违反交通规则，必须得有三个部门联合执法，怎么可能呢?当你听到这些结论时，特别沮丧，不是没人发现问题，就是解决不了。
未来还会坚持
东方早报：今天朋友圈很多人在刷屏，有很多人对她把“女儿患病”放在片中提出了质疑，你怎么看?
崔永元：关于“女儿患病”的指责只是第一轮，我觉得他们想得太复杂了。看完片子找不出什么下手的地方的时候，这个比较容易。之后的质疑声和辱骂声会越来越多。甚至一些科学家，一些学者也会自觉地加入到这个行业里来，会有人找出片中的某个数据质疑这个不准确，那个不靠谱。
东方早报：柴静当时来找你时，你有没有把你的经验介绍给她，说明片子上线后可能会遇到什么状况?
崔永元：我说了，我当时就建议她公益播放，不建议她把片子卖给谁，就这一条他们会恶心死你。我建议她就自费制作，公益播出。
东方早报：接下来，还会去做吗?
崔永元：当然做，转基因我又拍了一年。我们这种人是童心未泯，明知不可为、非要上火山。
还有，我认为《穹顶之下》唯一的作用就是启蒙作用。柴静的纪录片，可能是她职业生涯中很重要的一步，但对于国家雾霾治理可以忽略不计。假如柴静拍了一个深入浅出的纪录片，让所有人都明白了雾霾的原因是什么，从而导致雾霾被彻底治理，那你说我们要那些部门干嘛用啊?
所以，还是那句话，调查记者不是影视明星，她不是在别人掌声鲜花下生活着，她的荣誉感来自于她对自己职业的尊重，这是最重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