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派出所里的坚守者
8月6日,龙头山镇派出所的办公场所,已经变成了一间12平米的帐篷。新京报记者 周岗峰 摄
帐篷只有12平米,它的前身是龙头山镇派出所的一座三层小楼。震后,三层楼几乎变成了一层楼。
龙头山镇派出所原有8名民警、6名辅警,地震后,包括所长在内的3名民警和1名辅警遇难,小镇警力损失三分之一。
帐篷没有选择搭建在各种临时机构集中的抗震指挥部,而是选在路边,民警崔华超说,“这是为了让乡亲们更容易看到我们。”
这场劫难中,民警们也是灾民,也承受着“失去兄弟之痛”,但现实让他们没有时间悲伤、萎靡,这顶小帐篷,构筑了鲁甸当地政府职能部门“灾后重振”的样本。
曾经的龙头山镇派出所,依山傍水,白色墙壁,屋檐的位置有蓝色条纹。在这个5万人口的小镇上,14人在三层办公楼内处理着镇上的警情。民风纯朴,平日里也没太大的警情。
派出所门口支了一个小凉棚,下班以后,所长夏大猛会招呼大家喝茶,远处云朵肥美,青山苍翠。所长爱讲些大道理,两三句话间就和年轻民警甩出几个玩笑。
“人都没逃出来”
崔华超遇到了镇民政局的一名办事员,“你们单位塌得看不出样子了,人都没逃出来。”对方说。
3日下午,民警崔华超正在鲁甸县城办事,地面猛烈摇晃了十几秒,他第一反应是“又地震了。”
关于地震,崔华超并不陌生,昭通是地震多发区。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地震的震中,正是自己所在的龙头山镇。
10几分钟后,网上的新闻出来,崔华超知道龙头山出事了。他赶紧拨打所长夏大猛的电话:镇上警力不足,“所长肯定需要支援。”
电话打不通,几名同事的电话、派出所的座机均无法接通。“地震嘛,信号中断也正常。”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匆匆往镇上赶。
同事谢应成比崔华超更早地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他家在龙泉镇沿河村,是此次受灾较为严重的村落之一,村内的房屋几乎全部坍塌。万幸的是,房屋虽毁,家人无恙,安顿好家里,谢应成也往镇里赶。
龙头山镇派出所位于龙头山镇西侧一处山坡上,一二层是办公区,三层是员工宿舍。因地处偏远,民警们大都吃住在所内,“同事处久了,就成了兄弟。”
崔华超遇到了镇民政局的一名办事员,“你们单位塌得看不出样子了,人都没逃出来。”对方说。
后6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崔华超脑袋上,等他跑到所里,三层的办公楼只剩一层多了,他甚至一时想不起派出所本来的模样。
派出所指导员杨崇银、副所长常超也赶到了,几个人使尽全身力气对里面喊几名同事的名字。
刘店 男 云南会泽人
1986年5月5日出生
三级警司警衔 龙头山派出所民警
龚金文 男 鲁甸龙头山镇人
1988年11月5日出生
龙头山派出所辅警
柳成函 男 云南会泽人
1989年5月11日出生
三级警司警衔 龙头山派出所民警
夏大猛 男 云南鲁甸人
1978年11月11日出生
三级警督警衔 龙头山派出所所长
“他就在那里,我无能为力”
“那是所长的腿。他还是坐着的姿势,我拽了拽他的裤脚,没任何反应,人都是凉的。”崔华超眼泪刷地涌上来,混着雨水一起往下淌。
这时,废墟里传来女辅警常礼焕的哭救声,没有任何设备,几个人徒手把墙砖一块一块搬开,救人。
第一批救援部队赶到龙头山镇,常礼焕被救出。
她语无伦次地回忆,地震发生时,她和所长夏大猛,民警刘店、柳成函在一楼值班室接待办事群众,辅警龚金文在隔壁办公室里给另一名群众打户籍证明,忽然,夏大猛,刘店、柳成函被一堵山墙打倒,她和办事群众顺势躲进了身旁的办公桌下,随后被倒塌的墙体掩埋。
派出所的一楼没了。
当晚9点左右,猛烈的余震袭来,躲避不及,崔华超和常超身子一歪,滚下了六七米长的山坡,碎石和玻璃碴子一阵扑簌,崔华超感觉“也要被埋了”。但大地恢复平静后,除了一些皮外伤,崔华超发现没事,便又手脚并用地爬上废墟,继续救人。
根据常礼焕给的大致方向,救援人员先后救出了两名群众。但不管怎么喊,几位同事始终没有任何应答。
晚上11点,大暴雨,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摇摇晃晃在废墟上走着,眼都睁不开。
在清除一片碎石后,崔华超发现了一条大腿。
“那是所长的腿。他还是坐着的姿势,我拽了拽他的裤脚,没任何反应,人都是凉的。”崔华超眼泪刷地涌出来,混着雨水一起往下淌。
同事们不能第一时间救出所长,因为除了这截腿,夏大猛身体其他部位都被倒塌的墙体死死掩埋,无法挪动。
“他就在那里,对,他就在那里,但我们无能为力。”说这句话时,29岁的崔华超双手狠狠地拍着自己的两腿,紧咬下唇,不断摇头。
如果能搬到新办公楼
一位民警回忆,一年多以前,上级提到要给所里换新办公楼。后来因为县局领导调换,这事便没了下文,直到地震。
4日上午,各地救援部队赶到,一番探测之后,官兵告诉他们,“废墟下已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几名民警听到这句话后,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面地哭出声来”。
依靠救援设备,4日下午3点,几名同事的遗体被找到。
谢应成说看着躺在地上的四个人,“心如刀绞”,“所长今年36岁,刘店28岁,(柳)成函25岁,(龚)金文26岁,平日大家亲如兄弟,谁买点什么吃的都是一起分。”
在极度需要痛哭一场的时候,因为夜里连续的叫喊,崔华超的喉咙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留给民警们悲伤的时间并不多,几乎刚刚结束完救援,崔华超和同事们就要开始安抚工作。
“我宁愿一直挖一直挖,救活他们,也不愿意做这个安抚工作,我们谁来安抚呢?”派出所指导员杨崇银说,在某种程度上,家属经历的一切苦痛,“我们都经历着。”
8月5日,在上级公安部门的帮助下,帐篷搭起来了,云南省公安厅的一名官员用毛笔写了“龙头山镇派出所”几个字贴在帐篷外,派出所就算“重建”了。
真能那么快投入工作吗?
一位年轻的民警说,5号那天有领导来视察,说“我们会给你们盖新的办公楼,再也震不垮的。”
“那时候我心里特别难受,人都没了,盖再漂亮的楼还有什么用?”这位民警回忆,一年多以前,上级曾提到要给所里换新的办公楼。
但是后来因为县局领导调换,这件事便没了下文,直到地震。
据介绍,新的办公楼位于镇东头的平地上,远离山坡。这次地震,办公楼新址并无大碍。
悲伤着 往前走着
帐篷搭起来后,崔华超发现平常那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乡,在劫后余生面临各种困境时,最先想到的就是警察。
现实是,他们必须打起精神投入工作。
安顿好家属,年纪稍长杨崇银带着大家在废墟前开了个“小会”,他说了一句“豪言壮语”——虽然我们的派出所倒了,但是我们的精神不能倒。
同事们听了,无动于衷。
接着他说,“如果所长他们还活着,面对灾区这个情况,他会怎么办?”
36岁的夏大猛是龙头山派出所的“精神领袖”,在描述他特点时,民警们异口同声地说“热心肠,爱管闲事儿”。
小伙子们都知道,如果所长还在,不会让大家都这么萎靡着。
满目疮痍的土地,到处是需要帮助的乡亲。
“我是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感到被人需要。”崔华超两年前被分到龙头山镇,这座小镇的平静一度让年轻的他感觉枯燥。
帐篷搭起来后,他发现平常那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乡,在劫后余生面临各种困境时,最先想到的就是警察。
有人说坍塌在家中的鞋子、被子、饮用水被偷了,有人不知道把遇难家人的遗体送到何处。还有人要去医院,但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件……
地震过去了三天,崔华超的眼里满是血丝,第一天救援了一夜,第二天安顿好4位同事的身后事,他在派出所废墟旁被砸得变形的车里眯了不到4小时,第三天上级安排搭建帐篷重新开展工作,夜里镇区第一批治安通知单印刷出来,崔华超和杨崇银在镇区每个显著的位置贴通知单,告知群众震后需要注意的事宜。通知单一直贴到次日凌晨三点,没睡两个小时,新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
还有,全镇所有的户籍资料和案情信息都被压在废墟里,纵使余震频繁,民警们也要争取尽快抢救出资料,每天天一亮,就要有同事去派出所的原址盯着,收集被挖出的各种散碎资料。
所有的民警、辅警都是“一个人顶几个人用”。
他们也有溜号的时候。
听到旁边帐篷的官兵忙完后给女朋友甜蜜地报平安,崔华超会想起同事柳成函,他和女朋友谈了10年恋爱,原本预计今年10月结婚。
当有抱着孩子的母亲前来咨询,刘店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儿子才8个月大,他记得刘店妻子的哭诉,“你(刘店)怎么就不能等到孩子亲口叫你一声爸。”
A10-A11版采写 新京报特派云南记者 卢美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