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医生“规培”，质疑中走过一年
为提高临床医师队伍的整体素质和水平，国家出台了“规培”制度相关政策。图为广州某医院急诊现场。资料图片
6月的一天，清晨6时许，年轻的住院医师张秋生来到他负责的病床前，低声询问病人的身体状况，做好相应记录。
繁忙的一天由此开始。
张秋生在中山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下称“中山一院”）参加普通外科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
一大早，他去病房查阅主管患者的各项检查结果、前一天晚上的病情变化、引流量、输液量、尿量等。随后，他跟带教老师一起查房，开立医嘱。早交班后是手术，术后还得查房，晚上整理医疗文书、阅读手术图谱，并为次日的工作做准备……
这是张秋生这一阶段培训的日常。此外，他还得进行至少半年的科室轮转，完成相关考核指标。
2015年起，广东省全面开展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下称“规培”），到基地接受培训，是医学生成长为医生的必由之路。政策一出，一些医学生不禁感到担心：学医本来学制就长，如今毕业还不能直接上岗，“规培”阶段的收入如何？出路怎样？能学到真本事吗？
对于这些质疑，带教医生和相关医院，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个案
学生表现会记录在培训手册关系到能否顺利毕业
周二早6时45分，中山一院手术大楼19楼，胃肠外科中心办公室，杨东杰在听“规培”医生汇报病人基本情况。此前，他们早早看了病人。7时，杨东杰会带他们正式早查房。
杨东杰是中山一院胃肠外科中心副教授，也是该院住院医师培训带教老师。
眼前是新收治的胃窦癌病人。杨东杰问：“面对这样的病人，作为医生我们首先要考虑什么？”
“首先要考虑肿瘤的分期，看能否切除；若不能，还要考虑放化疗等治疗手段。”有医生回答。
“很好，肿瘤分期很重要。但患者的全身情况更要综合考虑，针对这个患者，我们需要兼顾哪些检查？”
“要进行心肺功能检查，了解患者的一般情况，胃癌病人很可能出现淋巴结或者肺部转移，可考虑做CT排查……”
相比于直接讲解，杨东杰更喜欢提问方式。他认为，这能激发学生思考，巩固知识。
查房仅是培训的部分内容。对外科医生而言，更重要是上台操作。
在临床手术环节，杨东杰会让学生由浅入深操作。期间，他会细致指导。“一开始，学生只做消毒等基本操作。在手术室，他们会全程跟进学习。渐渐地，他们会从二助三助做起，慢慢熟悉手术的步骤并掌握基本手术技能后，开始做一助。技术过关后，他们会在老师的指导下进行二三类手术，如阑尾切除这样的常规手术，逐步递进。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打结，都需要年轻医生花大量时间操练，外科医生是个苦差事！”
学生完成一项操作，杨东杰会在培训手册上记录相关情况，这关系到学生能否顺利毕业。
平均一天下来，三四台手术是少不了的。
顺利的话，下午5时许，杨东杰会带着本组医生进行二次查房，特别是对当天的手术病人。看到有的病人恢复得不错，杨东杰会带着本组医生和他们拉拉家常，病房多了些欢声笑语。
晚上回到宿舍，张秋生有个习惯，即像放电影般在脑海里过一遍每位病人的情况，回顾一天的学习。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他会记下来，次日请教老师。
每周一，胃肠外科中心不安排手术，但谁都不能闲着，因为这天中心要开展大查房、病例讨论、学术交流和英语学术沙龙等活动。如果住院医师对某一临床课题感兴趣，带教老师会鼓励他们做研究，并给予专业建议。
教学中，杨东杰还有一个重要关注点——医德。“‘医病医身医心，救人救国救世’，学校的主教学楼就有这么一句话。病人将生命托付给我们，从入门那天起，学生就必须充分认识到担子有多重。”
杨东杰希望学生多换位思考，自己也会言传身教。
一次带教，杨东杰问道：“手术前要做什么样的评估？”
“肿瘤能不能切除。”有医生答。
杨东杰皱了皱眉：“我们看的不是疾病本身而是人。除了病人身体的状况，还要考虑他们和家属的理解能力和接受程度，特别是思想上和经济上的接受度。肿瘤手术后还可能有化疗，费用对许多家庭而言不是小数目。因此，在查房时我们就要打下沟通的基础。”
和西方国家带教方式不同，受传统师承文化影响，国内老师和学生之间往往是一种更亲近的关系。除在专业领域“传帮带”，老师也会关心学生生活的方方面面。
争议
时间长待遇低？ 但这是成为医生的必由之路
按照国家统一部署，广东去年全面推开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然而，政策一出，网上各种不同声音不绝于耳：有人认为为期三年的培训时间太长；有人觉得待遇太低；有人担心只能在医院打杂，学不到东西。
“本科已经比别人多读一年，还要培训3年。”广州一所医科大学的硕士生欧珊（化名）的感觉是：耗不起，即将毕业的她赶上政策变化，有些茫然。
何裕隆是中山一院院长助理、大外科主任、胃肠外科中心主任、中山大学名医。从业30余年，他在临床和教学一线积累了丰富经验。
何裕隆说，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并非中国首创。在美国，要成为医生的医学毕业生必须经过全国性的考试，获得住院医师的机会，进入住院医师培训阶段，然后通过执照考试，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师。“‘规培’对刚走出校园的医学生而言很有必要，是医学生成长为医生的必由之路，经历了这一过程，学生才能将书本所学与临床实践结合，融会贯通。”
南方日报记者了解到，此前，“规培”曾是医院的“自选动作”，像中山一院这样的大医院早已开展“规培”多年。“现在开始统一部署实施，好处是可以实现标准化培养。”何裕隆认为，对比过去“有培有不培、有严有松”的做法，如今能基本确保医学生从基地出来，到哪都能看好病。
“当然，这三年只是他们从医迈出的第一步。当医生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我们的带教老师也在不断接受培训。”何裕隆说。
南方日报记者了解到，杨东杰也刚刚接受“洋培训”，成为英国爱丁堡皇家外科学院会员。
待遇问题引发的讨论更是停不下来。“听说有的医院一个月给的补贴，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欧珊坦言，若基本生活无保障，对“规培”是“想说爱你不容易”。
南方日报记者调查发现，参加“规培”的医学生所在基地不同，补贴也略有不同。如全国首批培训基地之一的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三医院，招收生源包括委培学员和社会学员两类。在委培学员中，本科生第一年每月生活补助月薪6000元，第二年7500元，第三年9000元；而社会学员则首年7500元，第三年10500元。
广医三院人事科科长郭元透露，该院本科“规培”生的收入跟广州其他三甲大医院的水平接近。南方日报记者从广州其他几间三甲医院了解到，本科“规培”生目前平均每个月收入在5000元-7000元左右。
郭元还透露，广医三院每年招收的“规培”生不超过100名，其中九成外流。“医院并不需要增添这么多人力，但作为‘规培’基地，我们要承担一定责任，在国家和省里的补助基础上，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会适当提高他们的收入，如今年医院给的月薪同比涨了1000多元/月。”
至于国家和省里的补助标准，省卫计委有关负责人介绍，广东的做法是在国家补助每人每年3万元的基础上，省财政设立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专项，按“社会人学员”每人每年1.5万元标准对培训基地进行补助，尽可能做好支撑保障工作。同时，对培训过程管理，广东做法更为精细化，各培训基地落实了基地主任负责制，规范培训对象管理和轮科安排，建立“规培”管理综合补助，基本实现社会人和单位人“同工同酬”。
对于担心学不到东西的同学，何裕隆笑答：“大家一定会感到很充实。期间，我们会重点考察学生的医德、专业技能和综合能力。”
“学生首先要在医德上过关。举例说，在普外科，如果经反复引导，学生还对病人漠不关心，我们会建议他不要在这一方向继续发展，还会联系人力资源部门，建议调整他的培训模式。”何裕隆说。
至于临床技能，正如杨东杰和张秋生那样，由带教老师贴身传授。
何裕隆介绍，带教老师会教得非常具体。“比如就胃肠外科而言，大肠癌包括了直肠癌和结肠癌，结肠又分为左右两半。我们会教学生怎么记忆。告诉学生，这首先表现为解剖上的不同，左半结肠相对官腔较细而右半结肠官腔较大，所以相对来讲左半结肠肿物更容易引起梗阻；此外，还有生物学特性，左边是缩窄型，右边是肿块型的。这都是在临床积累的经验，我们会毫无保留传授给学生，方便他们理解。”
综合能力的训练，主要通过让学生到不同科室轮转。“老师们都有共识，很多病种涉及多学科合作，医生必须是一专多能的人才。”何裕隆说。
培训期间，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但张秋生觉得“苦并快乐着”。“如今打好基础，将来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在临床手术时做出最准确有效的判断，我需要这份底气。”
中山一院还制定了“规培手册”。学生每完成一个阶段的学习，老师就会记录他们的表现。这一结果，直观反映学生在“规培”结束后对相关知识的掌握情况，甚至会影响到将来就业。
张秋生非常看重“规培手册”上老师对自己的评语。“将来要当医生的，大家都在乎自己的业务形象，希望做得好些。”
至今，何裕隆还时常关注学生的发展。他过去带过一名委托培养的学生，在回到当地县级医院后，大大提升了当地胃肠外科的治疗水平，让当地群众在家门口也能看疑难杂症。“在医疗资源分配不均的当下，我们希望培养出更多大家信任的‘生命安全卫士’”。
政策
将重点考虑完善全科等配套倾斜政策
2013年底，国家卫生计生委等7部门联合下发了《关于建立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的指导意见》，要求2015年各省（区、市）全面启动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2020年基本建立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
2014年6月，教育部等6部门出台《关于医教协同深化临床医学人才培养改革的意见》。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主要模式是“5+3”：即5年医学类专业本科教育后，进行3年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
2015年，广东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工作全面启动，而在此之前也有开展。数据显示，2014年、2015年分别招收培训住院医师2974名、3813名，基本完成国家下达任务，取得了阶段性成效。
目前全省已认定培训基地45家、协同基地95家、专业基地809个，培训招生总容量达到5250人/年，培训基地基本覆盖各地市。培训基地的挑选非常严格，每年还会定期进行评估。
记者查阅新闻报道发现，2015年国家卫生计生委员会对全国培训基地现场评估结果进行了通报，全国撤销4家专业基地资格，限期整改2个基地和12个专业基地。
在师资建设方面，2015年广东省制定了《关于加强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师资建设的指导意见》，发挥高等院校的教学优势，采取分层分片的方式，全面开展带教师资培训。
根据省卫计委统计，2015年以来，广东省委托中山大学、广州医科大学、广东医学院、汕头大学医学院、北京大学深圳医院、南方医科大学和暨南大学举办带教师资培训，全省共培训师资7000多人，带教水平明显提高，各培训基地均建立了住院医师导师制和带教师资激励机制，调动了带教老师积极性。
日前，履新不久的省卫计委主任段宇飞主持召开了2016年全省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工作推进视频会议。他指出：“建立国家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制度是深化医改和医学教育体制改革的重大举措，是提高医疗服务质量和水平的治本之策，是卫生计生事业健康协调发展的基础和关键，对于从根本上提高临床医师队伍的整体素质和水平，具有里程碑、划时代的意义。”
下一阶段，推进“规培”也是省卫计委的工作重点之一。段宇飞表示，在加强组织建设、基地建设的基础上，省卫计委还要重点考虑进一步完善全科等配套倾斜政策，加强紧缺人才队伍建设以及进一步争取经费投入，加强投入机制建设。
■ 声音
经历了这一过程，学生才能将书本所学与临床实践结合，融会贯通。
病人将生命托付给我们，从入门那天起，学生就必须充分认识到担子有多重。
除了病人身体的状况，还要考虑他们和家属的理解能力和接受程度，特别是思想上和经济上的接受度。
记者 曹斯 见习记者 朱晓枫 通讯员 黄式锋 周玮玮 李绍斌 彭福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