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建设岭南文化中心和对外文化交流门户 共建人文湾区
大洋网讯 文化艺术作为最好的“形象大使”,对塑造城市国际声望的作用已经众所周知。广州作为国家中心城市和岭南文化中心地,要建设宜居宜业宜游的优质生活圈,共建人文湾区,提升广州城市美誉度和国际竞争力,文化应该发挥怎样的作用?人文因素怎样才能为城市发展赋能?
本期圆桌会,我们邀请到了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黄天骥,全国政协委员、广州雕塑院院长许鸿飞,广州农讲所纪念馆馆长、广州市文物博物馆学会副会长颜晖,广绣省级代表性传承人谭展鹏四位专家,对此话题进行讨论。
岭南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从包容到交融”。包容是第一个层次,浅的层次;交融是第二个层次,深的层次。包容是把别的东西拿过来;交融是拿过来以后,把我们传统的东西,跟新的、进步的东西融合起来。岭南文化里发展得比较好的东西,应该说都不是完全照搬的,是融入了自己的东西。
——黄天骥
每一个“非遗”项目,都应该把高端的文化与技艺,转化为适应现代社会需求的产品,这就是“活化”。其实我们回顾历史,今天的每一个“非遗”项目,都是历史上曾经大卖的、火爆的产品,都是当年能够走入民生的“爆款”。只不过是现在的环境变了、审美观变了、材料变了、用途变了、手段变了。因此,今天“非遗”项目的设计思维也应该跟着变。
——谭展鹏
我们去法国,要专门看罗丹;去日本,看早间弥生;去挪威,看生命公园;到中国台湾地区,看朱铭美术馆,看诚品书店。应该让大家来广州,也要有一定要去看的东西。现在我们有时说这里还是有高原,但缺高峰。那么,这里的“人”在哪里?让人能留下深刻印象的,产生巨大影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值得好好研究。
——许鸿飞
把广州的红色文化讲好,不是专业圈子自己玩,一定要让大家能够喜欢,让大众方便接触。最近博物馆夜间开放,我们馆的夜间入馆人数,数据还是不错的,但如果我们仔细问问观众,你是不是记住了展览中的哪个人、哪件文物、哪件事?坦率地说,恐怕很多人还是答不出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缺少好故事。
——颜晖
大湾区文化格局中
广州地位无法代替
主持人:请各位专家结合自身经历和工作,谈一谈对文化意义上的广州的理解。在粤港澳大湾区中,广州有着怎样的文化地位?
黄天骥:因为1937年日本飞机轰炸,我们举家去澳门生活一年多,在香港生活几个月。改革开放以后,我去港澳次数更多,讲课、旅游……就粤港澳三地来说,长期互相影响、互相提高,语言相通,风俗习惯也没有大的区别,来往交通也很方便。大湾区对于促进三地的交流,在经济上、文化上取长补短,很重要,有远见。这个地区根据中央的要求,用不了很多年,在世界上居于一个高的地位,应该是可以预期的。而在这个格局中,从文化上来讲,广州的地位应该说是没有办法代替的。
岭南地区可以说比内地更加传统,保留我们中华民族的、古代一直传下来的东西更多。那么在大湾区格局中,广州在将来应该起怎样的作用呢?我想,首先是把我们在传统中筛选、保留下来的精华,与香港、澳门,以及周边其他地区进一步交流。改革开放后,广州地区对文化遗产的保护比较到位,读书的风气也比较浓厚。比如羊城书香节,从展出的图书就能看出来,比较侧重于提升人们特别是年轻人的综合素质。这是一个很好的优势。
岭南文化最大的特点,就是“从包容到交融”。包容是第一个层次,浅的层次;交融是第二个层次,深的层次。包容是把别的东西拿过来;交融是拿过来以后,把我们传统的东西,跟新的、进步的东西融合起来。岭南文化里发展得比较好的东西,应该说都不是完全照搬的,是融入了自己的东西。一德路的石室教堂,是完全照搬的、西方式的哥特式教堂;过了50年,我们又有一个建筑出现,就是中山大学的怀士堂(小礼堂),它是美国人、中国人一起设计的,它既吸取了哥特式的高塔元素,又把我们传统大屋顶的设计融合在里面。又比如,中山纪念堂整个外部的形式无疑是吸取故宫的宫殿式的元素,但它又不是像故宫那样方正;特别在内部,采用了西方式的技术手法和艺术形式。
应该说,这些特点除了广州,港澳也有,所以广州与港澳的交流,也会进一步促进整个地区的发展。这在很多方面,其实已经显现出来了,比如在饭馆请人吃饭、打包、使用公筷等。
许鸿飞:在粤港澳大湾区的格局中,广州的分量很重。她的历史沉淀很足,文化很悠久,比如起步很早的对外经商的历史,还有美食、粤剧等,当中有很多故事,今天我们都熟知,成为广州的突出特色。
颜晖:在大湾区的格局中来看人文广州,广州的红色史迹很丰富,近期广州市文化广电旅游局在“不忘初心·红色之旅”活动中公布了全市红色革命遗址有115处,其中公布了6条红色旅游精品路线。
发现故事讲好故事
让博物馆出新出彩
主持人:广州推动城市文化综合实力出新出彩,着力让广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焕发新的文化活力,有哪些方面亟待提升?
黄天骥:要推动大湾区的文化建设,离不开广州。广州要弘扬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应当把包容、交融的特点融进去。现在广州的文化建设还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博物馆、展览馆还是少,希望进一步完善。
颜晖:最近博物馆夜间开放。我们馆的夜间入馆人数,数据还是不错的,但如果我们仔细问问观众,你是不是记住了展览中的哪个人、哪件文物、哪件事?坦率地说,恐怕很多人还是答不出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缺少好故事。
最近我们馆的几位同事要参加市里的讲解员大赛,我让他们去找一些好故事。他们查了很多资料,做了很多准备,写出来几个,我们感觉不满意,让他们连夜改。第二天一看,还是不太满意。又比如,有一次我们想为本地一间重要的纪念馆辑录一批好故事,也是在翻阅大量资料的基础上,挑选出12个。写出来之后,觉得不行;即使请了专业人士来写,写完以后还是感觉不到位。最终只有一个有关瞿秋白的故事,大家觉得不错。这说明,这件事不容易做。这要进行大量的基础性研究,还需要有理论高度,有专业的方法。咱们看现在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馆,都是艺术类的博物馆,为什么呢?因为艺术品本身,仅靠美感、靠工艺,就能吸引人。但是偏政治类的博物馆中的展品单靠这样就不行,没有那样的视觉冲击力。所以好故事特别重要,就像“刑场上的婚礼”,从上世纪50年代热到现在,各种艺术形式都来表现,为什么呢?还是题材动人。杨家祠地方不大,但能吸引人,也是因为能讲出有意思的故事。
此外,广州的红色史迹数量在全国都是居于前列的,但也因此显得有些散,尚未能很好地形成合力。还是要进一步做好红色文化设施和革命遗迹普查,尊重历史、修旧如旧,依法保护文物;加大资金投入,确保革命历史文物的保护、修缮工作顺利;做好革命文物史料的收集、整理和展示工作。
“非遗”都曾是当年“爆款” 传统工艺要靠创意增值
主持人:广州红色文化资源丰富,传统文化底蕴深厚。近年来,红色史迹热度不断升温,以“三雕一彩一绣”为代表的众多传统非遗项目也迎来新的发展机遇期。在红色文化和传统文化的传承、发扬、创新方面,专家们有没有好的案例和经验可以分享?
颜晖:红色文化资源的教育功能和文化宣传功能,能为观众提供一个重温革命精神的学习平台。通过活化利用红色资源,让真实的场景、真实的事件成为生动鲜活的教材,使大家在特定场景中潜移默化地受到革命传统教育和思想政治洗礼,进而坚定信仰,牢记使命。一般来讲普通观众在逛博物馆时,专注和兴奋大约也就能保持30-45分钟,之后就进入所谓的“博物馆疲劳”。现在生活节奏快,大家耐心更差,这个时间可能更短。那么,怎么才能让这些精神财富快速深入到普通人心中,一下子抓住人呢?讲故事的方式也很重要。
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最近推出了一个描述广州起义的“沉浸式话剧”,每场45分钟,今年计划演24场左右。我去看了,实话说,我是被打动了。看的过程中,我时不时地要离开一会儿,因为不想被人看见流眼泪。这种场景重现的形式,国内一些博物馆,包括我们馆也用过,但这么长的一出完整的剧目,应该说这是第一个,是个创新。美国前总统里根曾说:好莱坞就是美国产品的宣传橱窗。我们在讲广州的红色文化的时候,也要有这种意识。把广州的红色文化讲好,不是专业圈子自己玩,一定要让大家能够喜欢,让大众方便接触。
谭展鹏:“非遗”的活化有两条出路:一是作品,二是产品。先说作品。每一个“非遗”项目对于原有的传统技艺的不断拔高——包括对传统技艺的保护传承,与展示适应现代社会需求的创新思维——是向社会提供的高端物质产品与精神产物,也能为整个民族、社会的文化自信提供担当。
再说产品。每一个“非遗”项目,都应该把高端的文化与技艺,转化为适应现代社会需求的产品,这就是“活化”。其实我们回顾历史,今天的每一个“非遗”项目,都是历史上曾经大卖的、火爆的产品,都是当年能够走入民生的“爆款”。只不过是现在的环境变了、审美观变了、材料变了、用途变了、手段变了。因此,今天“非遗”项目的设计思维也应该跟着变。我们不妨参考日本、韩国与我国台湾地区的经验。这几个地方,自然资源相对不足,因此非常重视对传统文化资源的开发,善于以现代人的眼光,把传统的资源翻新再翻新,既尊重传统,又能够让今人接受,通过文化创意的增值,从而得到经济效益,这就是“文创”。
就广州的传统工艺而言,今后要为国家提供文化上和产品上的优质资源;在标准上要保持各自特色,打造出自己的个人IP。就后者而言,要走两条路,一是艺术性上不断拔高,成为自己艺术性的标杆,二是商业性上,要能进入当代市场的生态圈。
对接传统与现代
让人静下来慢下来
主持人:从文化的角度来看,在广州这样一座城市中,传统与创新,快速发展与保持特色,应当怎样平衡?
黄天骥:从文化角度来说,越是中国的、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岭南地区保留、传承下来的好东西,广州有义务把它们推出去,强化研究、收集,用唯物辩证法的观点去看待它们。我总强调,保留传统是为了创新,没有传统的创新,不是创新;没有创新的传统,也无法传续。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粤剧的改革的确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从内容到形式,广州都应该有所作为,甚至可以起主导的作用。比如研究如何在保留粤剧传统形式的基础上,把老式的内容加以创新。
许鸿飞:考虑传统和现代的对接,可能还需要从整体上加以提升,包括文化、消费、旅游、创意等方面,街道环境的整理也还有空间。比如说,书店、咖啡馆、茶馆这样能让人放松、带来精神愉悦的空间,在广州目前来说还是不够多。这样的地方,能让人安静地坐下来。除了本地人去,外地的游客来到广州,有这样的氛围,他可能更愿意慢慢待上几天,而不是匆匆走个过场,到此一游。博物馆的数量也应该更多些,特别是私人博物馆,以及艺术家的工作室等,可以把很多好的艺术品展现出来。
除此之外,广州需要多创造出一些有地方特色的文化产品。它们应该既有传统的,也有新时代的,但很重要的是,不能照搬别人的东西,要鼓励原创。广州本土有很多优质的文化资源,比如丰富的典故、传说、故事等,每个区都有每个区的特色——天河区的现代、荔湾区的传统,这些宝贵的资源都应该认真地提炼出来,尽可能做成有特色的产品。
谭展鹏:用现代人的审美方式、语言表达方式,去重新讲述古老而有中华文化的故事、去演绎经典故事,就是要以现代设计取胜。上世纪60年代的动画片《大闹天宫》,美国动画片《功夫熊猫》《花木兰》,当前的《哪吒》,这些成功的例子,都是源于对“根文化”的尊重。又如广绣刺绣的“孔雀”,有很老的传统,造型、技艺、针法、用色都是很古老的。到了现代,我们把古老的针法跟现代的审美观结合起来,创造出《晨曦》这样能够夺得全国大奖的作品。
关于传统与创新,可以举个例子。上世纪80年代,手工刺绣受到了包括机器刺绣、照相机、打印机、织布机的大量应用所带来的强烈冲击,社会需求不再,被迫退出了民用产品的历史舞台。当时我们跟陈少芳老师一同研究转型,尝试把所有的“载体”去掉,只是使用“画面”的形式来保留广绣的技艺,成功造出了广绣长卷《岭南锦绣》这样集大成的巨作。这十几年来,我们尝试把自己对高端广绣技艺的研究,逐渐转化为对日常刺绣用品的应用与设计,与服装企业、五星级酒店合作,提供设计或制作产品。2005年,我们与国外品牌的牛仔服装企业合作,通过广交会的宣传,带动了刺绣牛仔服装的新潮流。这两次转型,其实都是针对刺绣的技艺与载体的转换与适应。
广州文化走向世界
主持人:广州建设岭南文化中心和对外文化交流门户,扩大岭南文化的影响力和辐射力,还应该注意什么?可以从哪些方面加强?
许鸿飞:要在世界上讲好文化的故事,从艺术的角度来说,可能需要经历一个“走出去-走进去-请出去”的过程。所谓“走出去”,就是首先得大胆地、有计划地、频密地到世界各地去展现我们的艺术作品,推广我们的艺术家;“走进去”,就是我们的艺术,要能进入、影响到当地的主流人群、主流社会;“请出去”就是要让人家能够对你有足够的认识、了解、欣赏,愿意主动邀请你去做活动,去展现,去表演。可以说,没有前两步,就不会有第三步。我的“胖女人”展览在世界各地走,现在让我比较自豪的是,到很多国家,我都可以给对方一本在这个国家做展览的画册,这是我通过艺术来交流的一种方式。但也是有了早期连贯的、反复的、持续的展览,以及不停的调整和演变,才能让别人有印象,才能让他们愿意来主动邀请你。这个过程在实践上一定要实在,不能走过场,要认真规划,尽量达成扎实的效果。
做文化,做艺术,最重要的是要重视“人”。人可以带动很多东西。就像粤剧,大家看的就是明星。男角女角,真正有号召力的,往往就是那么几个人。如果一个城市,有很多画家、诗人、雕塑家、书法家……居住在那里,那她的艺术氛围一定是丰饶的,城市是有吸引力的。我们去法国,要专门看罗丹;去日本,看早间弥生;去挪威,看生命公园;到中国台湾地区,看朱铭美术馆,看诚品书店。应该让大家来广州,也要有一定要去看的东西。现在我们有时说这里还是有高原,但缺高峰。那么,这里的“人”在哪里?让人能留下深刻印象的,产生巨大影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值得好好研究。
当然,艺术品种不同,在传播推广上也有差异。雕塑可能比较有共通的语言,不需要“翻译”。有些艺术门类就有个“翻译”的问题。这需要有专业的人来引导,把文化、艺术的影响力带出来。比如好莱坞的名演员,比如我们的成龙、红线女,就是具备这种“带出来”能力的明星。总之,要让广州的艺术、广州的文化进一步走出广东,走向世界,必须认真研究“人”这个因素。
主持人:谢谢各位专家,再会!
文/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卜松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