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延迟退休不会直接影响就业 应避免一刀切
还有5年就退休的老教师李蕾(化名)感觉有些等不及了。
近期朋友圈一波接一波的延迟退休消息,让她暗暗下定了提前退休的决心。对她来说,从教近30年,职业的艰辛令她在前几年患上了心脏病,原本希望可以捱到55岁正式退休,但政策即期的一朝变化,让她措手不及。
李蕾不是个例。在去年甫一推出事业单位人事改革以及机关事业单位 养老金 并轨之际,“提前退休潮”的声音就不绝于耳。
尚未出台的延迟退休政策,在舆论上便已遭遇民众激烈反应。在社会共识尚未达成之际,究竟延迟退休该不该推出?若按期出台,又该如何在制度设计上最大程度减少阻力?为此,21世纪 经济 报道(以下简称《21世纪》)专访了中国社科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郑秉文,和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秘书长唐钧。虽然各方对延迟退休态度不一,但实施以后避免“一刀切”,已经成为各方的共识。
郑秉文:
重在改变政策负激励,鼓励多劳多得
《21世纪》:每次延迟退休消息出来,更多是反对的声音,你怎么看?
郑秉文:反对是正常的。但是坚定不移地推动延迟退休,也是正常的。
目前的退休制度有负激励。人们自然更愿意早点退休,因为获得的收益高,早退早拿钱,早退甚至比晚退拿得多。
举个例子,比如,有个邻居11年前退休,退休时1年拿两万块退休金;11年下来,一年涨10%,两万块钱涨到现在多少钱呢,显然愿意退休;他身边的同事看着这个现象,肯定觉得他退休很划算,自己不退休就亏了,这11年下来,同事的退休金比自己的工资都高了,能不愿意退休?在负激励面前,他们不愿意延迟退休,这不是正常的吗?就是说,工资增长与退休金的增长是有个比例关系的。
《21世纪》:有观点认为延迟退休政策是对中下层体力劳动者不利,但对公务员群体有利,这是一个偏向既得利益者的方案?
郑秉文:这是发挥在职人员作用的时候,不是对谁好对谁不好,机关事业单位退不退休都拿那么多钱,养老金替代率是固定的,退不退休差得不是很多。
可以这样理解,屠呦呦在获得诺奖之后,这个年龄还经常去办公室上班,去一次就可以多拿一次钱吗?所以,延迟退休对有些群体来说,是一种生活方式。
但对大部分人来讲,我们还是要改革制度,让制度激励他多劳多得,滞留在劳动力市场上,多干一些,多得一些。
现在中国还有相当部分退休人口拿的还是全额的薪资,当然愿意早退休。统计数据显示,每年由于各种原因,“非正常退休”人数占当年退休人数的比例都不小,例如,在“十一五”期间,每年“非正常退休”人数都占当年退休人数的10%以上,最多一年达到了22%。
延迟退休并不会直接影响就业
《21世纪》:为什么推行延迟退休,是为减少养老金收支赤字吗?
郑秉文:它是多重原因,直接原因跟制度是有关系的。老年人寿命比以前长了,那么在现收现付制度下,在老龄化面前,任何一个国家都是这样,这就是老龄化和少子化带来的威胁,这就是制度的弱点。
比如,30年前如果平均寿命是65岁,现在是75岁;30年前每个家庭好几个孩子,30年后城镇多数家庭只有一个孩子。这意味着什么?就业劳动人口供养的老年人多出很多。在一切条件都不变的情况下,要想维持退休金的水平不变,就只能:或提高缴费率,但我们的费率已经是世界最高的了;或大量的财政补贴,可是财政收入是纳税人的贡献,这里多用了,别的地方就只能少用;或提高退休年龄,因为退休年龄比较低。
这个三个办法哪个最有可行性?显然是提高退休年龄。跟30年前相比,人们受教育的程度和年限大大提高了,进入劳动力市场的时间大大延迟了,在寿命预期延长的情况下,在劳动力市场多滞留几年,也可以多赚几年钱,把多读书花的钱即人力资本的投入给赚回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21世纪》:当下就业形势严峻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个时候一再强调延迟退休,似乎不太合时宜?
郑秉文:就业率、失业率和一个经济体的退休年龄没有直接因果关系。比较每个国家就业率、失业率和退休年龄,退休年龄高的国家,失业率反倒都很低。北欧国家提高退休年龄,都是65-67岁,但失业率很低,低于南欧,低于西班牙,低于意大利、法国;美国失业率一直也就是5%左右,但美国退休是65-67岁,这些例子比比皆是,他们并没有高相关性。
从理论上解释,提高退休年龄,他们一方面是就业大军,另外一方面他们也是消费大军,消费也是创造就业的。
给予延迟退休政策更多选择空间
《21世纪》:是否可以自愿选择延迟退休?
郑秉文:这是可以的,尤其是现在延长退休遇到了阻力,这个时候怎么办,我觉得确实是有一个选择的问题,给愿意多闲暇少收入的群体一个选择。
比如欧洲就有这样的制度,60岁退休可以拿一定比例的养老金,65岁退休,拿全额养老金。让多闲暇少收入和少闲暇多收入群体有选择,可以顺利实现延迟退休。
《21世纪》:现在的制度可能更像是“一刀切”,是不是担心提供选择实施起来就是一小部分人,效果可能不尽如人意。
郑秉文:那倒不一定。退休制度是一个完整的顶层设计,包括建立一个科学的退休金调节机制,如果没有这个,在经济下行通道上与10年前一样,每年上调10%成为一个刚性的制度,我想,大家的选择就不言而喻了,大家会蜂拥而至,都选择退休。
另一个就是选择,提高退休年龄后拿的是全额,退休年龄低,拿全额的百分之多少,这也是顶层设计的一部分,国外也是这么做的。
唐钧:
财政补贴养老金是不可推脱的责任
《21世纪》:你一直反对延迟退休,为什么?
唐钧:不是简单的反对延迟退休,现在讲延迟退休最主要的问题是“一刀切”,不管你是哪个社会阶层,哪个消费群体。有些人愿意延迟,有些人因就业延迟会找不到工作。
所以说,是“一刀切”的延迟退休后果堪忧。
《21世纪》:从现在的信号看,有因人而异的延迟退休政策取向吗?
唐钧:还是“一刀切”,当然对女职工、女干部和男性劳动者是有差别的,但这个差别仍然不是根据实际情况。
困难最大的女工人,50岁退休的人,她可能很久前就处于就业困难的状态,而蓝领工人一般在40岁以上就会遭遇就业困难的状况。
准确的说法应是一种可选择的制度。如果很多人找不到工作,处于失业的状况,非要延迟退休问题很大。
《21世纪》:现在可能是渐进式,小步慢走,一年推迟几个月,还会有这么大问题吗?
唐钧:每年推迟几个月,政策设计者希望这样能够减轻被延退者的负面感受,但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以每三年延迟一年的设想为例,譬如2018年延迟到61岁,2021年延迟到62岁,设计者主观认为2021年被延迟退休年龄的劳动者会以61岁为标准,认为自己仅仅被延迟一年;但实际上被延退者更有可能仍以60岁为参照标准,认为自己实际上就是被延迟了两年。
至少在5年到10年之内,大家的参照系是改革前的人。
中下层收入人群受影响最大
《21世纪》;谁是最不愿意延迟退休的人?
唐钧:大致的判断是,白领阶层相对比较容易接受,而蓝领工人则不愿意延迟退休。对于他们来讲,女性40岁、男性50岁以上找工作就很困难,退休反而有固定工资;其次,10年前下岗失业的人,很多人靠低保过日子,现在到了退休年龄,就等着可以拿养老金,日子就会好过多了。
延迟退休对这部分人打击很大,他们大部分是中下收入阶层,但中国60%-70%的人都属于这部分。
《21世纪》:2014年比2013年退休的人数增加了近600万,一刀切推行延迟退休有什么后果?
唐钧:中国社会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最大的社会问题仍将是就业问题,采取延退政策受影响最大的无疑是年轻人就业。这几年每年大学应届毕业生就有700万之多,而每年新增的劳动岗位却只有1000多万个,其中还有300万属于自然更替,一般理解就是退休腾出来的岗位。显然从宏观上看,供求之间仍有较大差距。
《21世纪》:这会造成想退休的退不了,想工作的人却没工作岗位?
唐钧:如果老人不退的话,肯定是妨碍年轻人就业的。在国外,会留住老年人,而且老人工资高,相对缴费也高。
但中国并不是这样,中国的蓝领工人年龄与工资增长不匹配,工资低,缴费也低;而相对来说,年轻人缴费更高。
国家财政要兜底
《21世纪》:我国的老龄化在加剧,2014年就已经开始出现当期养老金收支赤字,似乎延长退休也是合理的。
唐钧:人口老龄化造成的社会问题,主要是劳动力缺乏,影响经济发展,而不是老年人太多,负担太重。
虽然缴费人数在增加,但这几年退休人数增多,缴费的人相对是下降的。
《21世纪》:我们应该对养老 保险 有怎样的基本认识?
唐钧:社会保险不是唯一的分配方式,将来决定中国物质财富的生产,不是说我们有多少人,而是劳动生产率怎么样。
物质财富足够丰富,还可以靠国家财政。国外基本是靠国家财政补贴,国外基本养老金有差不多一半是政府财政支出的,个人和单位缴费只占一半。
中国现在财政补贴占整个养老金支出,不到20%,但是想一想,中国有一大批人没有交过养老金,这些补贴是在为他们支付,这是必须的。
所以,财政补贴是政府不可推脱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