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异乡人的清明结:一抹淡淡的乡愁 你在哪,哪就是家
■对异乡人来说,“清明”两个字就是对遥远故土的一抹淡淡的乡愁。记者 孙毅/摄
“父母在,不远游”的孝道让“叶落归根”成为一种深孚众望的美德和灵魂的最终归依。对于世代繁衍的本地人,清明是一炷香、一捧土、一份哀思,而对异乡人来说,“清明”这两个字,就是对遥远故土的一抹淡淡的乡愁。
截至去年10月份,广州市登记在册来穗人员783万多人。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和人口流动的日益频繁,异乡人成为都市里不能忽视的存在。在清明这样的“寻根”主题的节日里,难回乡的异乡人如何拜祭先人?新快报记者带你走进他们的故事。
“四年了 我仍在适应您的离开”
“我一直以为您会长命百岁的。”奶奶离世这天,坐在回家的高铁上,黄小姐在社交网络上更新了一条动态,邻座被她一路流泪的场景吓住,不停安慰,这是2013年的5月。如今四年过去了,她说自己仍在适应奶奶的离开。
2012年12月,黄小姐来广州工作, 她透露到广州后不久,奶奶便出现不想吃饭的症状,她自己并未重视也不愿去医院,但当她体重开始下降后,家人坚持要去医院检查,最后被诊断为肺癌晚期,当时家人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商量后决定对奶奶隐瞒,“我奶奶是特别要强的人,她不愿自己稀里糊涂地在医院住着,最后由大姑告诉了她病情,当时我们非常害怕奶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但她听完后很平静,并坚持要求出院回家。”
“原来我一点都不理解‘病来如山倒’这句话,看着奶奶生病到离去,我理解了。”黄小姐说以往记忆里的清明是欢快的,奶奶会张罗好一切,孩子们只需负责玩耍。“可如今,奶奶再也不能张罗了。”黄小姐坦言,自奶奶去世后,清明节她再也没有回去过。
每一年清明之前,家里人都会问黄小姐回不回家。黄小姐说她自己明白,不愿回去是因为她一直拒绝接受奶奶离开的事实。事实上,由于家乡的风俗奶奶下葬时她并未去现场,以致奶奶的墓地具体位置她现在都不知道,“没有去给奶奶扫墓,我知道她不会怪我的,她也一定知道我很怀念在冬天的阳光里,她帮我梳头、掏耳朵,怀念她一声吆喝我便帮她穿针缝衣服,帮她剪指甲帮她挑白发……”
“奶奶1934年出生,6岁的时候父亲瘫痪卧床,她妈妈小脚女人无法劳动,奶奶就每天外出乞讨,养活父母。”黄小姐说,这些都是小时候奶奶为她梳头发、掏耳朵、带她走亲戚时路上告诉她的,“10岁的时候父亲走了,母亲改嫁,奶奶又被继父送去当童养媳,当了四年童养媳她逃回来了,继父逼她要么回去要么嫁人,1950年我奶奶嫁给了我爷爷,生活应该好起来了,但我爷爷又当志愿军参加抗美援朝上了前线。”
“奶奶这一生似乎都没有过低头放弃的时候,她年轻的时候别人叫她‘铁姑娘’,可见她选择出院回家需要多大的勇气。”谈及这些,黄小姐落泪了,她说从小到大,看到的是闲不住的奶奶,带她上山采茶、采草药,去集市上卖,然后换回来零食水果,再分给孙儿孙女们,七十多岁了还自己种了一片菜地,并把吃不完的青菜送给邻居朋友……
怀念亲人的方式有很多种,黄小姐直言自己用的是最笨的方式,没有回家的清明,每年她都会把和奶奶相关的东西都翻出来:一起出游的照片、奶奶去世时自己写的悼念词……黄小姐说:“她这一生虽然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却言传身教教会她的孙女要勤劳,要团结,要善良,要感恩。”
“姥爷说他想顺游而下回家看看”
“姥爷是十多年前走的,他走之前让我们把他的骨灰撒在黄河源头,那样他可以顺游而下回家看看。”多年来,家住广州的耘子从来没有回老家祭祖的想法,并不是他不想回去,而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姥爷出生在1933年,家在甘肃天水。”耘子回忆,在姥爷小时候,姥爷家是县上鼎鼎有名的大地主。姥爷家中排行第三,大家都称姥爷“三少爷”。耘子一直觉得姥爷很神秘,因为姥爷对自己小时候的事从来闭口不提。也许是因为好奇,耘子打小就喜欢打听姥爷的故事。“听姥姥说,姥爷以前小时候很顽皮,常常跟小伙伴去地里偷玉米。可是每次都被农家抓到,每到这时,小伙伴们总往姥爷身后躲。原本气愤的农家,一看到姥爷,立马换上笑呵呵的表情说:‘呦,三少爷来了,您想吃玉米,说就是了,干嘛还自己掰啊。’”
“听大家说,姥爷是个不孝子,青年时离家出走去上了大学,自此就再也没回过家,连他父亲去世也没回去。”耘子说,姥爷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大学生,那会姥爷家的成分是大地主,为了参加革命与家里断绝了关系。
“姥爷这一走就是50多年。”耘子淡淡地说起姥爷的往事。姥爷是在西安读的大学,并在大学毕业后积极响应了国家“知识青年到边疆”的号召,奔赴青海,并在那儿走完了他的下半生。
“姥爷子女不多,第三代更是只有我一个,他对我非常好。”说起与姥爷的往昔,耘子眼眶渐渐泛红,“他时常说,做人不要贪心,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去争去抢,没有用。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70岁的时候,不抽烟不喝酒的姥爷得了肺癌。”说起姥爷的去世,耘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停顿良久。姥爷在知道自己病情后,对家里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坚决不做化疗,他希望自己有尊严地逝去。二是死后坚决不留碑不留墓,他说:“你们以后不用来拜祭我,把我撒到贵德(黄河源)去,我可以回去看一眼。”
“2010年,姥爷去世了,姥爷的骨灰被寄存在烈士陵园。”耘子回忆,当时姥姥回家摸着姥爷的照片说,让姥爷先跟老同事一起住一段时间,等着她,她陪姥爷一起回家。“在姥爷离世后两年,姥姥也跟随姥爷离开我们。”耘子说。
第二年春,耘子为姥姥姥爷完成了他们最后的心愿,将他们的骨灰撒在贵德的黄河水中。每到清明,耘子都会莫名难过。因为在他人寻根问祖之际,他却连自己的根在哪,也说不清。
“你在哪,哪就是家,妈妈来看你”
“如果你还活着的话,也该考研了!”又是一年清明,陈妈妈如往年一样早早来到女儿墓前。五年来,她每逢清明都要来这里和女儿说说话。
2012年,一场意外让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儿过早地离开了人世。“女儿,妈给你沏了壶热茶,不能光喝饮料,要多喝水。”陈妈妈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轻声说。痛失爱女后,很长一段时间,陈妈妈和丈夫都不敢迈出家门,更不敢回老家,陈妈妈与丈夫选择将女儿葬在广州。因为在这里,陈妈妈不用面对亲朋好友,只需静静与女儿说说话。
对陈妈妈来说,女儿的年龄永远定格在19岁。此前,陈妈妈生活充满奔头,女儿懂事上进,考上大学,自己与丈夫的小店生意红火。他们曾一起设想,女儿未来要考研,还要读博,她还幻想过,等女儿结婚有了孩子,她要好好带,了却当年工作忙没有多陪女儿的遗憾。
女儿刚去世时,她彻夜失眠、痛哭,三个月后,开始出现幻觉,她觉得女儿根本没有离去,所有的人都在骗她。“地狱的煎熬也不过如此,”陈妈妈说,女儿的音容笑貌那样真实,可是现实却是阴阳两隔,那种刺痛,钻人心、使人狂。
“每个节日,都像清明节,别人全家团圆时,我们只能在坟头和孩子团聚。”陈妈妈说。曾有人劝她领养一个孩子,她和丈夫认真商量了一下,拒绝了。
对于回家,陈妈妈摸着女儿的墓碑淡淡地说:“你在哪,哪儿就是家。妈有空再来看你。”
(记者 周聪 黄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