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颐武谈当下中国文学:仍是精神家园 但非唯一家园

05.08.2015  17:40
原标题:张颐武谈当下中国文学:仍是精神家园 但非唯一家园

  不久前,在一次关于八零后话题的讨论中,著名作家阎连科语出惊人,他表示,“80后是相当懦弱的一代人,懦弱到今天面对现实的时候,找不到80后的声音了”。

  阎连科的评价迅速引发了网络中的争论,也引起了许多80后的反对,有网友评价说,“如果说80后懦弱,原因也恰恰是因为上一代所造成的”,类似的评价很多,虽然对阎连科的评价不满,但实际上依旧变相认可了懦弱的评语。而另外一面,也有众多网友和批评者并不认同懦弱的评价,“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表达方式,社会在进步,要求牺牲的悲情时代毕竟已经过去了,当代人有当代人表达自我、实现自我的方式”。

   文学中的80后

  80后这个词汇的诞生,本身源于文学,或者说,最初只是文学创作领域中的一种简单的划分。随后逐渐蔓延到各个领域。因此,讨论80后,可能依旧需要从文学开始,事实上,阎连科的评价,也是基于文学而言。

  十多年前,80后文学创作曾经成为社会最热的话题。如今,十多年过去,当年各领风骚的80后作家们,虽然并未完全退出人们的视野,但他们的影响力,确实已经渐渐变淡了,甚至许多80后作家本身,也渐渐地远离文学。著名学者、北京大学教授张颐武说,“从写作来看,80后作者,在原有的文学结构中,确实已经少了,影响力也不足够。像张悦然这样的作家,目前影响力也不那么大了,这是实际存在的现象”。

  倒退十年,正是80后作家们崛起的时代,张颐武说,“十多年前,本世纪最初的几年,80后作家已经开始有了影响,而且,80后作家的写作和之前的作家并不相同。他们是青春文学真正面向自己市场的第一代写作者,或者说是今天的青春文学类型的起源。在他们之前,虽然也有青春文学,但并不是一个单独的类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本世纪初,青春文学已经有了自己的气象,80后的写作者们,也有了自己新的空间”。

  而这些写作,和阎连科他们,以及比阎连科更早的作家们,都是不同的。张颐武说,“阎连科是80年代开始成名的作家,他们那一代作家,早年接受写实主义,后来又受到现代主义的影响,他们的写作大多是两者结合的,有自己鲜明的特点。而80后则写作不一样,他们有新的路,和阎连科他们写作在有些方面是格格不入的”。

  当然,80后本身的经历生活也和前一辈的作家们,完全不同,张颐武说,“80后作为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又多是独生子女,他们生活在物质产品丰富的年代,没有经历过那种物质匮乏下的极限体验,所承受的苦难也和前辈无法相比。坏处是他们抗压性、与人相处的能力等都相对不足,好处是他们具有前人所不具备的教育水平、国际视野、阅读经历等”。

  张颐武

  著名学者、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文学不再唯一的时代

  以文学的视角去评价80后,而对于80后本身来说,文学却不再是评价他们唯一的标准,甚至也不是主要的标准。

  多元的时代里,人们有了更多的选择,而文学,也日渐地边缘,张颐武说,“文学的地位在下降,这是不争的事实。在过去,人们的人生轨迹几乎是固定的,想要跳出固有的生活轨迹,去获得更多的名声、利益等,除了一些有特殊技能的人,写作几乎就是唯一的渠道。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改革开放,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文学的地位也开始变化,不过在那个转型时代,文学还享受着双重的好处,一方面是市场上获得名声和财富,另一方面又受着传统体制的供养。到了80后开始写作的时候,这样的情景已经没有了,80后没有专业作家,但是有职业作家,他们以写作为职业,谋求个人的生存和发展。

  文学在变化,写作者也在变化,张颐武说,“原来的文学就一大块,不分纯文学、通俗文学,而且文学站在整个社会的中央,万众瞩目,或者说,对于试图改变命运的人来说,写作可能就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道路。而到了现代,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之后,社会多元了,年轻人有了更多的选择,不一定非要选择文学。而且,即便是文学,本身也变了。在80后刚刚出道时,文学原来那种影响力,已经到了最后,然后逐渐变得更弱。80后的作家中,许多人起初靠写作,后来转战影视,而更多80年代后期的作者则进入了网络,原来的文学结构变了,类型文学出现,青春、职场、盗墓、悬疑等”。

  年轻人或者干脆选择了别的道路,或者进入了文学的新领域,张颐武把这些新领域称为文学的增量,他说,“新增的写作方式,与传统的写作逐渐并行,在年轻人中广受欢迎。十多年前成名的80后作家们,如韩寒、郭敬明等,他们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影响力,甚至影响着90后的读者,但影响力本身在慢慢地下降。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态势或许还将发展下去。就好像十年前的80后已经有了自身的影响力,但是十年后的今天,90后的写作者们,显然还没有自己的影响力,这是社会发展使然”。

   文学将是什么

  印刷品的时代,文化单一的社会里,文学曾经是万众瞩目的对象。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传播即时的革新,文学渐渐变得边缘,变得不再那么重要,那么,此时的文学,又是什么?

  张颐武说,“其实文学依旧重要,虽然它的现实影响力慢慢让位于影视,让位于网络,但是它在社会生活中依然有它的作用”。

  不论社会如何变化,阅读依旧是人们生活中重要的事情,而文学,也永远都不会失去读者。但是文学作为唯一精神的产品、文学占据社会文化中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当年的人们,把文学当做神圣的殿堂,把文学作品,当做价值的传播者和人生的标杆。但是在今天的多元时代,更多的意义、更多的价值、更多的成功之路,可供人们选择。张颐武说,“文学的影响力削弱,即便是表达方式,也有了更多的渠道,文学不再是唯一的标准”。

  与此同时,文学本身的结构也在变化,张颐武说,“比如说在网上,文学被类型化地划分,盗墓、职场、探险、惊悚、青春等,这些类型文学,不但有数量庞大的读者群体,同时还有庞大的作者群。同时,这些文学作品,往往又会转化为影视、游戏等产品的资源,形成了一整套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产消费链条”。

  文学依旧是精神的家园,但却不再是唯一的家园,张颐武说,“不像过去那种文学主导社会文化的状态,在今天,文学只是整个社会文化的一部分,多元中的一元,多种选择中的一个选择。

  人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去表达自我,实现梦想,从传统的神圣社会,到现代化的世俗社会,文学的影响力在消退,以文学为方式的表达变得日渐小众,本身是社会进步的表现。

   不需要胆量的时代是好时代

  多元的社会,背后是多元的价值,对于年轻人来说,懦弱与否,其实也有多元的标准。张颐武说,“中国社会正在变得常态化,中产化,那种激进的、社会行动主义的思想在今天只是一种价值,并不是唯一的价值”。

  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懦弱、需要胆量才能够表达的社会,并非正常社会的状态,张颐武说,“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过去那种急剧贫穷、急剧衰弱的社会状态已经消失了,事实上,也正是在那样动荡而贫弱的社会中,带有传奇色彩的、悲壮的、牺牲式的行为才会频繁出现。我们国家这些年的发展,使得我们已经达到一定的高度。张爱玲当年可望而不可即的生活,那种岁月静好的社会,巴金的《寒夜》里,汪文宣那样的小人物所渴望获得的平静安稳的生活,我们已经得到了。百年前,鲁迅说,“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孩子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百年后,我们告别贫弱的时代,告别那种悲情的、悲壮的、需要有人肩着黑暗闸门的时代,我们已经处在宽阔光明的地方了。”

  对于生活在这样的时代里的人来说,实现自我有了更加正常的渠道,张颐武说,“不是懦弱不懦弱的问题,而是需要不需要的问题。社会中没有大奸大恶和大善大勇的尖锐对立,没有了戏剧化的冲突。年轻人喜欢的是创业的偶像,我们现在说大众创新、万众创业,其实就是通过个人的努力创造财富、回报社会,也就是说,为社会做贡献的方式,和以前那种拯救式的英雄模式不一样了。

  从激烈的、极端的二元对立,到多元的、平和的发展模式,社会在进步,张颐武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社会本身的发展,让年轻人前程远大,而且有了自己的道路,与前一代的人们完全不同的道路,以及完全不同的感受。

  北京晨报记者 周怀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