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壕里的圣诞欢歌
在比利时伊普雷,每年都有德法两国的志愿者扮演当年的士兵,重现“圣诞停战”。
米夏尔·于尔格斯《战争中的平安夜》
“1914年圣诞节,交战国的士兵们放下武器,在前线的无人区共同欢度圣诞节。几个星期来躺在无人区没有被埋藏的死者由敌对的双方在”永远安息“的祈祷声中共同掩埋。双方的士兵互相交换烟丝、烟斗、葡萄干布丁、雪茄、朗姆酒、啤酒、葡萄酒。他们互相述说渴望,展示家人的照片。战壕上面立起了圣诞树,铁丝网上燃起了蜡烛。互为敌人救死扶伤,唱起了圣诞歌,祝福圣诞快乐,希望和平持久……”
这是德国作家米夏尔·于尔格斯在《战争中的平安夜》一书中描述的“圣诞节休战”(英语Christmas Truce,德语Weihnachtsfrieden,法语Treve de Noel)的情景。
战壕、阴雨、弹震症
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爆发的时候,无数士兵满怀激情地离开家乡。然而在全新的、以技术为主导的战争中,他们的热情就像被投入冰水之中。机枪、地雷、燃烧弹、毒气、飞机、坦克……由于这些现代武器的应用,一场战斗可以轻易地抹去几万人的生命。士兵藏身的战壕肮脏泥泞、老鼠乱窜,疾病很容易传开。再加上垃圾、粪便和来不及运走的尸体的腐臭,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由于营养不良,狂轰滥炸,以及严酷的生活条件,双方的战斗力都被削弱,但协约国一方的条件更加艰难。在主要的作战地域——法国北部和比利时的佛兰德斯地区,冬天阴雨连绵,导致战壕里发出恶臭,污水横流。
寒冷、潮湿、泥泞、恶臭、毒气和无休止的炮轰引发了大范围的精神崩溃现象。到1914年12月,大约10%的英军军官和4%的英军士兵出现了歇斯底里的症状:头疼紧张,面部抽搐,极度疲劳,容易惊恐,无法抑制的哭泣。1915年,服役于皇家陆军医疗团的英国医生查尔斯·梅厄在《柳叶刀》杂志上第一次描述了这一现象。这种症状被他命名为“炮弹休克症”(shell shock,又译弹震症)。该症发展到严重的程度时,会出现失聪、失声、失明、瘫痪以及精神崩溃的症状。但是前线指挥官经常将这些现象看成是“懦弱”的表现。根据英、法、德等国的军事法典,士兵在战场上的懦弱表现视同开小差。而对懦弱罪唯一的惩罚方法是死刑。
要圣诞,要足球,不要战争
为了平抚战争带来的创伤,在1914年的圣诞节前夕出现了一些和平的倡议。101名英国妇女向“德国与奥地利妇女”寄去了一封名为《圣诞公开信》的倡议书,教皇本笃十五世也在当年的12月7日向交战中的各国政府呼吁签订正式的休战协定,或者“至少在天使歌咏之夜,让枪炮沉默下来”。教皇的呼吁被各参战国回绝,但是消息很快传到前线,在士兵当中出现了自发的圣诞节停火。
1914年12月24日,在比利时的伊普雷地区,德国士兵在自己的战壕里摆上了蜡烛和圣诞树,并唱起一首著名的德语圣诞歌曲:“平安夜,圣洁夜,万籁寂,闪金光……”。很快,在附近的英军防区也传出了英文的和唱:“……圣母圣婴,可爱安详,宁静温柔在梦乡……”两军的士兵隔着六七十米宽的无人地带合唱圣诞颂歌,互相高声喝彩。双方都有一些士兵爬出战壕,小心翼翼地来到无人地带,交换食物、香烟和小礼物,还有些士兵交换帽子和纽扣作为纪念品。一名会理发的机枪手为一个头发过长的德国人理发,后者放心地跪在地上,让敌人的剪刀在他脖子后面来回移动。
当天晚上,在伊普雷地区的战线两侧,大约有十万名士兵停止了战斗。在一些地方,英德两军士兵甚至展开了足球比赛。德国第133萨克森王家步兵团和一支苏格兰部队踢成了3:2,英国的阿盖尔和萨瑟兰高地团与另一支德军部队踢成了4:1。圣诞午夜过后,有些地段恢复了开火,其他一些战区在第二天清晨恢复交战,而有些地区的休战甚至持续到了元旦。
禁不住的停战,禁不住的人性
不过,也有人对圣诞节休战愤怒万状,怒喝道“战争时期不容许发生这种状况!”说这话的是部署在伊普雷地区的德军巴伐利亚第十六后备步兵团一名29岁的下士,他的名字叫阿道夫·希特勒。英军和德军的高级指挥官也对休战相当生气,发布命令,严禁与敌军士兵有任何交流。
一年以后,在1915年的12月,法国北部战线再次出现了圣诞节休战。无人地带突然变成了一个“乡村集市”,英德两军士兵在一道道铁丝网中间展开了活跃的易货贸易,互相交换着杜松子酒、香烟和其他物品。午夜时分,德国军官与英国军官进行了短暂的谈判,达成君子协定,三分钟后准时开火。
在孚日山脉战线的法军战区,当后方的村庄响起圣诞钟声时,德军与法军也自发地达成了和平,并停止战斗。他们穿越废弃不用的战壕地沟拜访彼此,然后用红酒、科涅克白兰地与香烟来交换威斯伐伦的黑面包、饼干与火腿。一个身材魁梧的德国兵爬上一座小山丘发表演讲,他的讲话只有德国人能听得懂,但法国士兵对他的意思也很清楚,因为他把自己的步枪在树干上砸成两半。从战线的两边都传出了掌声,双方的士兵都唱起了《国际歌》。
在此后的几年里,协约国与同盟国的炮兵部队在圣诞夜经常奉命进行远程炮轰,以确保前线地区不再停火,此外固守在战壕中的部队也开始进行轮流调动,以免他们同对方过于熟悉。不过尽管有这样的命令,士兵们还是设法避免伤害对方。不轰炸对方的野战厨房成了一种惯例,此外双方的工兵也达成了默契。在一些交战地段,敌军的地道只会在凌晨两点到六点之间炸毁,因为这段时间里不会有人在地道里干活。
发生在一战西线战场的“圣诞节休战”后来被许多创作者写入回忆录、散文、小说和诗歌,谱成歌曲,拍成电影,成为人类兄弟友爱和反对战争、祈望和平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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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一尾读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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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巴拉·塔奇曼《八月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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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流血的僵持局面持续了一年又一年,激烈的堑壕战中的地盘得失只能以码来计算。许多国家的男子仍在战场上做无谓的牺牲……现在看来,协约国胜利的唯一希望在美国。”美国著名历史作家约翰·托兰在本书的序言中这样写道。1917年美国参战,打破了一战战场上的平衡,1918年战争进入收官阶段,而此时,划分战后利益,应对苏俄革命等问题又摆在协约国面前,一战战事终结也将伴随着新的勾心斗角的开始。
□阎京生(《战争史研究》丛书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