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二胎,你养得起吗?
[ 摘要 ]中共全会公报允许普遍二孩政策,这意味着中国所有的夫妻,都可以生两个孩子。然而,在昂贵的生育成本面前,许多人都只能打退堂鼓。本文原发表于2014年度《南都周刊》。
已经快半年了,刘远一家早餐桌上的气氛,至今仍是如履薄冰。小夫妻俩埋头往各自碗里草草扒拉粥饭,与哄儿子进食的公婆相对无语。
略嫌空旷的餐厅里,只听七岁的儿子虎虎撒娇嚷着要“酱瓜”、“腐乳”,张着嗷嗷待哺的嘴,赖在爷爷奶奶的膝头。夫妻独对的时候,忍了多时的妻子会向刘远投诉,“这孩子要是以后没出息,都怪你和你爸妈。”
虎虎在出生一个月时即被查出苯丙氨酸PH值偏高,后被确证为一种PKU罕见病(学名苯丙酮尿症),因天生母体缺少一种酶,一摄入淀粉就会过敏。特意从老家赶来照顾孙子的刘远父母,一有风吹草动就为这孩子担惊。
2013年下半年,也是在早餐桌上,滚动播放的早间 新闻 里公布的“单独二胎”政策,不觉间灌进这对老夫妻的耳朵,挑动了60多岁老人的心思,“你们也符合条件,趁着小张还年轻,再生一个,到时还能和虎虎做伴。”
也是从那时起,刘远分明地感觉出妻子张然心和公婆之间的疙瘩。张然心常常独自气恼,“再生一个?光虎虎一个都养不过来。你妈没开玩笑吧?”
老人家想抱第二个孙子,小夫妻不敢生
刘远和张然心夫妇,一个原籍四川,一个老家在江苏某二线城市。年过而立,能在上海西区有一套131平方米的三居室新房,全凭辛勤打拼与勤俭持家。
刘远在广告界混迹十多年,忙前忙后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公司,而张然心2011年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会计专业在职研究生,现仍是半工半读状态。大城市的生存压力,驱迫着这对刚刚扎住阵脚的小夫妻,丝毫也不敢懈怠。
过去共同经历的艰辛足以让他们瞻前顾后:初来上海那几年,夫妻俩人一直租住在中山公园附近一个30平方米左右的老房子里,“连炒菜都得在屋子外面。直到现在我还是不忍回顾,每次开车都小心地绕过。”张然心说起来心有余悸。
如今住上了市中心区一梯两户的高层公寓,表面上俨然体面的城市中产,实则每月还得担负过万的房贷。不论走到厨房还是 卫生 间,刘远总是跟在家人身后提醒,“人走灯灭”,离开房间就得把这个房间的灯关了,节约电。
儿子虎虎的病,等于是对这个刚起步的家庭开了一扇难以堵上的“天窗”。因为对淀粉的禁忌,虎虎只能喝标注着‘无苯丙氨酸营养粉’的奶粉,其价格是普通进口奶粉的两三倍,“要六七百块钱一桶,一天40克,大概只能吃10天”。
而遵医嘱,这个病如若发展到严重程度,甚至有变成痴呆的风险。以至于七年以来,刘远家的餐桌上,永远是变了法子烹饪的素菜,像肉、鱼、虾、蛋及豆制品都是富含高苯丙氨酸的食物,不得不被一概排除,“营养只能另外靠补品。”
如此严苛的要求,好比在这个家庭植入了一颗不定时炸弹,家里人在孩子抚养的细枝末节的问题上也都格外谨小慎微。说到此,刘远只有苦笑的份,“我是衔着土勺子出生的,儿子怎么得了这么个金贵病。”
为了维系这个家庭的 经济 运行,刘远夫妇俩几乎都全身心扑在了事业上;儿子虎虎所需的特别看护,他们只能假手于人。最初是从老家四川自贡,请来了刘远的一个表妹。五年前,则换成了刘远的父母,夫妻俩把老两口接到上海长住,照料孙儿兼顾帮厨,“也省得请保姆”。
去年虎虎到了上学年龄,需要老两口轮番接送他上下课,而且和城市几乎所有望子女成材的父母一样,虎虎的周末也不消停,英语课、绘画课,都排得满满的,也成了布置给老两口的“课外作业”。眼看着越来越年迈的父母精力日渐不支,刘远夫妇想到了再请表妹“出山”。
当年照料过幼年期虎虎的刘远表妹,后来因为结婚生子回到自贡老家。这趟回到上海的她,已是身边带着一个男孩的母亲了。刘远祭出此招,私下里还有个算盘:家里凭空多出一个“弟弟”,“新晋”成为哥哥的虎虎会不会顾及兄长面子,变得懂事一些?
如今,趁媳妇不在场,刘远父母就要跟儿子咬耳朵。学乖了的刘远,见势就避开,“肯定还是给虎虎添个弟弟的事。”夹在妻子和父母当中的他,在这半年里,已学会了两边赔笑脸,在父母面前推说对孩子的教育责任重大;对妻子则宽慰地附和,等孩子慢慢长大就好了。
小夫妻想生二胎,丈母娘制止了
从刘远家的窗户望出去,在紧邻高层公寓与苏州河之间的暗部,是兴建于五六十年代的工人新村,如今拱卫着这片楼价连年攀升、高端物业聚集的地区。在那里,两代人之间关于“二胎”的博弈上演着另一个版本。
两岁女儿的母亲曾明提出想再要一个孩子的时候,招致了孩子外婆的迭声反对。“小年轻怎么这么想不开?你外婆生了七胎,还不算夭折的四个,那是当年被国家政策鼓动起来的,我从小就没见她在家务事里直起过腰。再生一个,孩子大点,怎么住?”
环顾这个被婴儿用品、医疗器械塞得满满当当的“车厢式”二居室(客厅直通房间,都是面东朝西),深深烙印着曾明从小就和父母、奶奶同住的痕迹。现在给小夫妻俩腾出的一间“新房”,出嫁前是曾明和奶奶合住的“闺房”,而十多年前为了给备考的她一个安心复习的环境,家里人还曾在阳台上打地铺熬过那个漫长的溽暑。
两年前,曾孙女的出世让这个拥挤的家真正成了“四代同堂”, 小孩的哭噎混杂进了老人的气喘,也没有冲淡新生命为这家人添的喜气。上了八十的奶奶甚至主动搬到西晒的小房间里,与曾明父母合住。从西窗的简易阳台上,经常晾晒得满满一竹竿,不是换洗的婴儿尿布,就是老人尿湿的床单。
初为人母的曾明给孩子喂奶时,也只从房间天花板正中的日光灯管上垂下一道布帘子,就算辟出了一方母婴私密空间。只是每到公公上门,这个家的局促,才让她感到气短。
曾明比他丈夫小两岁,俩人都是家中的独子独女。婆婆本是下乡知青,和当地人结婚后,直到退休才把户籍迁回上海。以至于曾明的丈夫虽在上海的亲戚抚养下长大,但从小寄人篱下的他空有一个户籍,却在上海没有片瓦,“要不是丈人、丈母娘的接受,我现在也还是一个赤佬(上海方言,谓‘一无所有的人’)。”
女婿入赘、家里添丁,户主曾明的名下一下多出了两个户口,人均居住面积下降到15平米以下,够上了2013年上海市政府颁布的经济适用房申请购房条件,并最终在2013年10月,赶上了最后一批“经适房”购房者名单。
那个从少女时代就开始在曾明头脑里酝酿的独立生活的前景,变得前所未有地实在起来。喜欢热闹的她,在经适房申请下来的那天,在全家人面前抛出了“想要再生一个孩子”的念头。
未曾想,在这个从“不患贫”的家里,却激起了一场疾风骤雨。率先发难的就是曾明的母亲,“说我异想天开”。发现拗不过心意已决的女儿,丈母娘干脆向女婿摊牌:要二胎可以,这回得姓“曾”。
这让一向“把丈母娘当亲娘对待”的女婿,在这个家里有了一副含屈受辱的神气。“好几次,他眼圈发青地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来,把正在喂奶的我们娘儿俩吓得一跳,好像这个家再也容不下他了,一个大男人家的……”曾明每说及此,都要语塞。
申请下来的“经适房”地处上海浦东三林,一年后才能正式交付。由于那里未通地铁,夫妻俩上下班交通不便,说好了把新房置换给父母住。而现有的老公的房则出租,以租金支付每月4000元左右的房贷。夫妻俩带着孩子再租房住,房钱则由父母补贴。
母亲为何要出此下策,日久曾明的心里也明白起来,那本七拐八弯的账,看起来精于计算,实则迫不得已,若非在这逼仄的环境生活了三十年,实是难以理解的。“还不是因为在住房和收入两头,总有一头短拙,否则谁愿意横竖动脑筋?”
“我妈的顾虑也有道理。”说话间,她手里的针线没有停下过,用床单撕制的尿布拆了又织,如今这等款式的自制尿布已经很少见了。
尽管政府放开“单独二胎”,一些调查统治也显示有六七成的受访者表示愿意生二胎。但在昂贵的生育成本面前,许多人都只能像曾明、张然心那样打了退堂鼓,虽然她们符合“单独二胎”的政策条件。有媒体统计出在城市中抚养一个孩子的账本:
一个婴儿每个月的奶粉钱支出将近1500元,尿不湿每个月要500元,再加上孩子的衣服或其他消费,每个月的支出在2500元左右。照此计算,在孩子上幼儿园之前的两三年花费也得5万元到8万元。若是家里请了照看孩子的保姆,费用还不只这些。北京一个育儿嫂的月工资至少也得在4000元以上,一年差不多5万元。
阳光人寿 保险 曾做过一项调查,结果显示,一个孩子的高中花费总额4万元,大学的花费总额9万元,硕士花费总额是6.6万元,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学习生活费用总计少说也要30万元。
社会学家徐安琪在调研报告《孩子的经济成本:转型期的结构变化和优化》说,从直接经济成本看,10年前的上海,一个0-16岁孩子的抚养总成本达到25万元;到子女上大学再读研,则高达48万元。十年后的今天,抚养成本无疑更高。
在这本账簿面前,许多想生二胎的年轻人都望而却步了。记者_黄修毅 实习记者_魏晗宇 上海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