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电影

23.07.2014  11:57

  □ 杨瑞春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客家山村最受欢迎的夜生活,大抵是看电影,其喜庆气氛仅次于过年。过年主要是物质享受,看电影则在于精神享受。

  放电影,一般在夏秋之夜。要放电影了,下午放学时分,途经放电影的村子,只见村里最大的禾坪已扯起白色的银幕,树梢上的高音喇叭唱着嘹亮的《牡丹之歌》,或者《洪湖水浪打浪》、《我的祖国》,四五公里外都能听见。只要听到歌声,人们就知道今晚要放电影了,赶快收工回家做饭!就是没听见歌声,很快也会得知消息——每一个见面的人,特别是放学回家的孩子,都会兴高采烈地告诉所有人,晚上去某某队看电影!

  晚上放电影,赶快回家去!每逢电影来临,我们这些毛手毛脚的小孩,立马有了强烈的时间观念——不放电影的日子里,放学路上,我们一路耍回去。但要放电影这个傍晚,谁也不会提议玩一玩,哪怕是看谁把小石头踢得远这么简短的游戏。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家,火急火燎扒几口饭,马马虎虎洗个澡,便搬了板凳,带着手电筒,走家串户去相邀。最后,整个生产队要去看电影的人浩浩荡荡向目的地走去。一路上,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有说有笑,甚至白天刚吵了架的邻居也冰释前嫌,议论着上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这次放的是什么影片,早已把白天的劳累和不快丢到了九霄云外。这晚,孩子们不做作业也不会被大人打骂,一群小伙伴钻进队伍中间,穿来穿去,好不快活!在我的记忆中,总是比我年长十岁的小叔扛着长条凳、拿着手电筒,领着我和大弟,与村民们一起爬山过村去看电影。童年时代,祖母、母亲和我们姐弟仨、二婶和堂弟妹、小叔长年在家,父亲、二叔、三叔以及两个未出嫁的姑姑均在外工作或读书。祖母、母亲和二婶需照顾年幼的弟妹们,不去看电影。

  到了放电影的禾坪,占好位置,摆好凳子,小孩子们便开始在整个禾坪转悠,看同班同学来了没,是不是有卖冰棒的,抑或煮玉米,甚至还有山里采摘的野果——如果长辈开恩,给买一支冰棒,那真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当然,就算是吃不上冰棒也丝毫不会影响好心情。这晚能吃上冰棒的孩子毕竟微乎其微。

  一次,我在冰棒摊前遛达。突然,一枚五分硬币飞落脚下,抬头一看,比我高一年级的表哥正含着一支冰棒,硬币正是他趁人不注意丢给我的——受“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思想影响,我和表哥从未在校园内说过话,表哥用这个年代的特有方式,请嘴馋的我吃冰棒。我麻利地拾起硬币,表哥一转身已消失在人群中,而我,毫不犹豫地将五分硬币换了支冰棒……

  在晒谷坪转悠了两圈,实在没啥新奇事值得围观了,才猛然想起还从未“零距离”接触过不断转动的放映机。实际上,每次我们来到现场,放映机都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要挤进去几乎不可能。那转动的机器射出一束强光,手伸到光束扫过之处招一招,银幕上立即就会有招手的影子。实在挤不进机器旁,就踮着脚尖在外围连续跳,不停地招手,看有无影子出现在银幕上……

  当时放得最多的是战斗片。每次放电影,大弟第一句话总是,“有没有打仗的?”人物一出场,又问“好人还是坏蛋?”——当时的电影似乎只有好人与坏人之分,一出场便能从外貌神情知晓。电影放到一半,大弟便在小叔怀里睡着了。

  电影散场时,人们像从一个大湖分出的水渠向四处散去,星星点点的手电光划在漆黑的乡间,断断续续连接成一条蜿蜒的小火蛇,穿行在黑压压的山野间。人们的讲话声、笑声渐渐远去,手电筒的光亮越来越少,最后完全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回去时,我扛着长条凳,小叔背着大弟打着手电筒,趟小溪过田埂爬山坡——我们那个生产队在半山腰。我们经过的山坡有不少坟墓,有些坟墓闪着蓝幽幽的鬼火,令人毛骨悚然。但是,两三十位大人小孩走在一起,大家有说有笑,心中的恐惧也减少了。

  步入中年后,重温当年看电影的过程,从放学、前往、观看到散场回家,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但电影的内容,却已全然忘却。现在想来,“看电影”似乎是当年的目的;事实上,令人难忘的只是“放电影”这一过程。我们常常以为目的很重要,而只有经历过后,才会发现,收获的只是过程。人生,其实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