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说真话的安徽省委书记张恺帆
史鉴散照
□韩三洲 文史学者
忆昔少时,经常翻阅的一本课外读物是萧三编辑的《革命烈士诗抄》,里面有一首在国民党上海龙华监狱的题壁诗意境高远,让人琅琅上口,至今记忆犹新:“龙华千古仰高风,壮士身亡志未穷。墙外桃花墙里血,一般鲜艳一般红!”
及到老也,读到一本《张恺帆诗词研究》后,方知道这首有名的烈士诗抄,却不是“烈士”绝笔,而是革命志士张恺帆(1908- 1991)所写的。1933年,由于中共芜湖中心县委遭破坏,张恺帆奔赴上海求见党中央,受任上海宝山区委书记、沪西区委书记,数月后被捕入狱,他在狱中改名换姓,组成“扪虱诗社”,团结难友写诗填词,揭露敌人的罪行,并为此受尽酷刑,直到抗战爆发后才被营救出狱。由于张恺帆在狱中睡的是双人上铺,这首诗写的位置比较高,而且是用铅笔写的,所以没有被敌人发现。上海解放后,我军在清理监狱时才发现这首诗,因为没有署名,萧三在编辑《革命烈士诗抄》,就当作是佚名烈士的遗作,被收入书中。后经一位同监的知情人说明原委后,才知道“烈士”尚在人间,他就是曾任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的张恺帆,为此,萧三曾致函向他道歉。张恺帆为人谦虚,对这一段诗坛佳话,从不多谈,他在复信中说:“我是幸存者,能获烈士称号,当不胜荣幸,何歉之有?”
袁枚《随园诗话》说:“诗者,人之性情也。”这首七言绝句,所表达出的,正是坚定的信仰、凛然的正气、必胜的信心和视死如归的真性情,读来使人心灵震撼、热血沸腾,可以说是“诗言志”的一个绝好范本。作为诗家,诗人有《张恺帆诗选》存世,内有一百多首咏志纪事诗草,除去振奋精神、激励人心的诗句外,更多的是以诗纪史、悲天悯人的情怀和站在历史高地进行回望与思索的吟咏,也可视为是共和国坎坷发展的历史实录。如在50年代后期“大跃进”期间,时任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副省长的张恺帆并没像大多数高级干部那样去盲目“跟风”,而是实事求是,实话实说,成为一个清醒敢言的诗家。1959年7月4日,他来到自己的家乡安徽无为县的公社大食堂,揭开锅看一看,里面煮的是菜叶、树叶、米糠,不觉心如刀绞,十分不安,愧对家乡父老,于是奋笔写道:“建国十年久,黎元尚菜糠。‘五风’吹不禁,惭愧吃公粮。”针对当时的共产风、浮夸风、瞎指挥风、强迫命令风、干部特殊化风刮得正猛,他感到公共食堂不能再这样办下去了,于是就当着无为县干群的面当场宣布“三还原”:即吃饭还原,住房还原,小块园地还原,而且要求当晚就要县委向下贯彻。到7月15日,全县6000多个公共食堂就一风吹散了,并对少数“雷打不动”的食堂也下令统统解散。
在那个狂热的年代,张恺帆此举,该需要多大的胆识,而且,此时的庐山会议上正在猛烈地批判着彭德怀的所谓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结果,张恺帆被开除党籍、被连续无情批斗了51天,并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次囹圄生涯。对“反党反社会主义”这七个字的大帽子以及他所主张的“三还原”,张恺帆内心激愤,但百口莫辩,如他在诗中所记述的:“神差鬼使到无城,为报真情获罪人。五十一天伤乱箭,万千张口说曾参。无心偏惹‘三还’恨,有口难吹‘七字尘’。北望都门泥首拜,不难化骨见忠贞。”
尽管历尽艰难,但回望自1928年加入党组织以来的31年历程,不胜感慨之余,他依旧没有偏离自己信念,昂然唱出了几十年一以贯之的壮志豪情:“三十一年还旧我,一肩行李出庐阳。凫长鹤短谁争得。自有春秋玉尺量。”历史,最终证明了张恺帆诗品的前瞻性与思想的正确性。到了改革开放的80年代,我国虽然转入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但在前进的路上,又遭遇到党风腐败问题,有人觉得这是“支流”,不必大惊小怪,可张恺帆是清醒的,并对此发出了直抒胸臆、实堪忧虑的警示:“改革势头诚大好,党风腐败究堪哀。劝君少把支流比,质变多从量变来。”可谓振聋发聩,寓意深长。
中国是一个诗的国度,源远流长,不绝如缕。有统计显示,目前全国有约100多万人在从事旧体诗创作,散落在民间旧体诗社团组织数量达2500多个,相关期刊多达上千种。旧体诗的重新走红,标志着国学的兴起与经典的回归,诚属可喜可贺的一件事。仔细想想,有很多老一代无产阶级革命家,都是如张恺帆那样的诗词大家,学养丰富,旧学深厚,大都能合辙押韵地写出脍炙人口的旧体诗,而且唱酬往复,相互切磋,从旧诗词中吟诵出时代的新意境,可以说,现在我们所倡导的人格魅力与道德力量,正是从他们那些声口相传的不朽诗句中所迸发出来的。以此来看,这也恰恰是当下官场所忽视所缺少的一面,难免会给世人留下一种“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