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潮州俗语的文化底蕴

29.07.2014  12:43
没有潮州话,就没有潮州文化可言。没有独特的潮州文化,就没有文化意义上的潮州人,只有居住在潮州的人。可见,潮州方言在潮州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潮州文化有2200多年的历史,是海内外潮州人结合了原住民的土著文化,北方移民的中原文化和海外华侨带来的海洋文化而形成的极具地域特色的民系文化。在许多名人的著述和有关资料中,我们可见到潮州文化涵盖面甚广,主要有:潮州话、潮剧、潮州音乐、潮州工艺、潮州木雕、潮绣、潮州菜、潮州功夫茶艺等等。其中,最重要也是最具本质性的一项是潮州话,即潮州方言。

  语言是文化的载体,它本身也是文化。

  没有潮州话,就没有潮州文化可言。没有独特的潮州文化,就没有文化意义上的潮州人,只有居住在潮州的人。可见,潮州方言在潮州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潮州方言属汉语八大语系之一的闽南语系,它词汇丰富、生动传神,既古雅优美,又通俗朴素。其强大的表现力和鲜活的感染力,越来越引起语言学家们的重视和研究。

  我们常听到专家学者们说:潮州文化博大精深。这种博大精深,我以为不在某位名家的著述中,不是在某项文化艺术品种中,而是在潮州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在他们无时无刻不在使用的潮州话中。

  语言是交流思想、表达感情的工具,一种语言的发展,是和创造并使用这种语言的人对人生的理解,对生活的体验,对外部世界的认识和内心世界的感知的深度成正比的。当我们的潮菜汤水做得越来越精美,到了用“好喝、可口、爽口”之类词汇不能表达食客的感受时,语言必须跟上,创造新的词汇,于是,“抢嘴”一词应运而生,立即流行。问这汤水怎样?连嘴巴都被俘虏去了,还用说吗?

  在这里,我想更正一个至今存在的对潮州方言的错误认识。就是方言中许多词语有音无字,就认为它土,老土,土得掉渣:这个土,不是指充满泥土气味的朴素或通俗,而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粗俗甚至恶俗。

  这可真是大大的误解了。

  语言的发生发展,一定是先前有音后有字,这是常识。人民在生活实践中,在向生活的深处发掘中,有一种新的意念要表态,新的感受要描模,就创造出一个新词,一开始肯定无有文字来记音。世上最美的词汇,其初始一定是有音无字的,你能说它土吗?鲁迅在小说《故乡》中,写我与小伙伴闰土夜守瓜园,有一只类似野猪的动物来偷吃,闰土举叉射击。那动物有言无字,鲁迅就自己创造了一个新字“”;诗人邵飘萍不认识这字,“康熙字典”查不到,去信问鲁迅。鲁迅说:那是我自造的字。

  当然,没人敢说猹字土!

  看一看我们日常生活中使用的一些有言无字的潮州话,是多么生动、传神、多么准确、简炼。

  “白蛰蚕”三个音只有一个有字。“阿某人个面白蛰蚕白蛰蚕”。潮人一听就脑中浮起那个形象,比普通话说:“脸色很白,没一点血色”准多了,它不是苍白,不是惊得面白嘴白之白……

  举潮州方言中描述面部表情的口语为例吧。面乌乌、面变变(读辫3)、面歆歆(读第3声)、面臭臭。表达的都是生气的面相,但程度不同,感情色彩不同。面乌乌是一肚火,火气很盛;面变变是有气准备发作;面歆歆是有火气,比面乌乌内敛一点;

  面臭臭则是对在场人有气却难以发作。上述四种,用普通话,就是黑着脸或阴着脸二种。

  我平时喜欢写点散文小品,因为写的多是潮人潮事,加上自己对潮州话的热爱,文中常使用一些潮州方言词,有时也很为其有音无字所苦恼。记得去澳洲游大洋路,一边是浩瀚的海洋,一旁是辽阔的草原,头上是蓝天白云,还有爽爽的海风。人在这种场景中,灵魂是会得到净化的,会感到震惊的卑微渺小的,会为自己过往一些小气量的举止而羞愧的。当时,我儿子问我:“爸,在这样的大自然面前,你还成(晶5)与同事去争一个申报职称的名额吗?会为评头奖或二奖斤斤计较吗?”回来后写散文,觉得“成唔成”这词无可替代,用“值不值得”真太乏味了。

  另一个例子是我与陈复礼先生闲谈,我问到他被评为摄影大师的事,他说:“嘿,伊人就头来!”他说评委们就头来,意思是不认真,很随意,但哪有“就头来”三字的表现力,把陈先生的为人和谈话的神态都表现出来了,我后来应广州一家杂志之约写陈先生,还坚持把“就头来”写进去。你说土吗?我说雅极,三个字个个高雅,就,高就,成就;头,不是指领导就是指金牌;来,更令人喜爱。

  谈到潮州文化之博大精深在潮州方言中的体现,我想主要是俗语。潮州俗语是历代潮州人的生活经验的总结,人生体验的升华,为所有潮人所认同、接受、使用、传播,它包罗万象。近年潮州文化的爱好者对其进行收集整理并略作注解,出版发行。潮州俗语,类似《汉语成语》,应算潮州文化的瑰宝。今天,我想挑出几个俗语作些分析,看看它到底是怎个博大精深。

  有不少俗语蕴含着潮州人的生活智慧、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在今天这个社会里仍然闪烁着先进文化的光芒。

  “咸哩咸香,淡(读整)哩淡甜”,吃饭时,菜太咸。席间有人来一句玩笑,说:“今夜着扣破水缸”,指夜里睡着,被干渴弄醒,喉咙如火烧,翻身奔向水缸舀水喝,急忙之中,把水缸也打破了(或说舀干而打破),这话有幽默感;如果菜太淡,有人说一句:“听说市面的盐很贵是么?”属斯文批评。这时,厚道的人就会说:“咸哩咸香,淡(读整)哩淡甜”,给厨师以安慰。还有对办事出差错者送上一句“神仙打鼓有时错”,这些俗语,表现了宽容、友善、理解。

  “破柴看柴势”、“力唔着势输过惰”。这类俗语,则表现一些生活智慧。

  “嫁人勿嫁田”,择对象要看对方的品德、人款,不要看他眼下拥有多少财富,这种恋爱观在当下还是金光闪闪的。君不见许多所谓的亿万富翁,千万大佬的征婚广告那些条件,像在市场买牲畜一样,嫁给这种人,一部悲剧即开幕。

  “良田千亩,不如薄技在身”。拥有一门能造福于社会的技艺,比拥有千亩良田价值高很多。这两句俗语都产生于农耕年代,充分表达了潮州人的可贵价值观。

  对于做人的行为准则,俗语中的表达非常鲜明,很具可操作性。比如“占理不占亲”,简直是法治社会的精髓;“细无熨,食大熨出骨”,告诫人们,教育要从儿童抓起,让其循规蹈矩,如不然,坏习惯一旦养成,再要他走上正道,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

  中国人十人九儒,儒学是中华民族宝贵的传统文化。儒家提出过一条很有名的通往理想的准则,叫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语出《礼记·大学》中,原文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用白话来说,就是指那些要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的人,首先要提高自己的修养和素质,然后处理好家庭事务,进而治理好国家,再进而平定天下。这一人生理想的信条,被称为儒家经典中的经典。

  儒家学派所指的“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应该不是指普通黎庶,而近似我们当今所说的社会精英,他们有机会参与国家(当时是诸侯国,天下指周朝的版图)大事的讨论甚至协助国王管理的人。小民百姓是不被列入的。

  潮州人的组成,部分是原住民,少部分是历代被派遣来戍边的军队退伍后在此安家,大部分是历代为避战乱从中原迁徙而来。为避战乱找个地方住下,目的极明确:平静地生活。绝不为了升官为了发展家业,只求存活。所以,安家乐业成了潮人价值选择。为了能安居乐业,他们要立足于社会,对自身就必定有要求,对家庭就必定有担当,对社会就一定有态度。从自身到家庭到社会,潮州的小民百姓如何处置呢?假如对应儒家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想是“修身治家睦邻和天下”。

  我们试着用潮州俗语来分析潮人在这几个方面的思想观点和行为方式,并与儒学略作比较吧。

  修身。老实终久在。

  修身就是为更好做人。做人,要老实,做事也要老实。做人的老实即要守本分,自爱自重,不投机取巧,不损人利己,更不违法乱纪,凡事从正而行;做事要老实就是按客观规律办事,按社会共识行事。

  这样做,终久实在,狂风刮不到,巨浪击不沉。

  最近看到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犯罪被判死缓,说一句希望女儿别当官,觉得好笑。他不懂老实终久在的人生哲理,如果他女儿去干别的工作,比如办企业吧,若不老实,一样要垮台。三鹿奶粉的原老板不也正在服刑吗?只要是老实做人做事,刘志军女儿去当干部,也会成为好的人民勤务员。

  老实终久在。但老实人常吃亏。这在现实中屡见不鲜。但又有一句俗语相匹配:吃亏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