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朱子范与《石牌中山大学校赋》
油画《民国中山大学石牌校区》 曹讚/画
《石牌中山大学校赋》刊登在1934年出版《国风》杂志上
羊城晚报６月１４日Ｂ１０版文 （董究）日前《羊城沧桑》刊载《民国广州“大学城”》一文，对中大石牌校区的建设描述详细，读后颇有裨益。1934年11月11日，中大举行建校十周年及新校落成典礼，当天还有文学院、法学院的奠基仪式及第四届校运会开幕等，喜事连连，好不热闹。当时有为石牌中大校区首期工程完成撰写文章者，先是中大校长邹鲁，他写了《国立中山大学新校舍记》，今天在 华南理工大学 2号楼东南侧挡土墙的北面仍能看到邹鲁这篇大作的碑铭。另一位是中山大学教授朱子范，他写了一篇《石牌中山大学校赋》。
朱子范（1902-1958)，字澹园，室名万卷书楼，广东番禺人。其幼承家学，后师从南海杨翰芬，杨氏是粤东名儒陈澧的弟子，故朱子范说自己是陈澧的“小门弟子”。民国初年，朱子范入读学海堂，以“学有根本冠其曹”。中大成立，朱子范以第1名成绩入读国文系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朱子范又是一位诗人，1934年，他整理抄写陈澧的诗并汇编成册，名《东塾先生诗钞别本》。1937年，朱子范第一本诗集《澹园诗稿》三卷出版，中大国文系主任古直和名士江孔殷等人为之撰序，江孔殷在序言中说朱子范“能读线装书，考据词章，兼擅其胜，而博洽多能，为时推许，固非一诗所能尽其长。”而朱氏的古文功力，读者从他的《石牌中山大学校赋》或可领略一番。1949年，朱子范到了香港，后来去台湾，先后在台湾省立师范大学等校任教。1958年，朱子范因脑溢血在台湾病逝。其《石牌中山大学校赋》有两千多字，《澹园诗稿》未载，仅见于一本1934年出版的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国风》杂志，一晃整整80年，知此赋者甚少，故录其全文，以飨读者。
於臻南服，实维显都；牛女之野，神奥之区。北走则衡阳吴会，南驰则涨海苍梧。耸五岭之屏障，浸牂牁之沾濡；盛衣冠之元气，耀出水之明珠。乃有黌宫，岿然上峙；相宅经营，实为总理。翳大念与长图，学在郊而知止；将以流元音于靡穷，垂令闻而不已焉。尔其地势则白云耸其东，花山耀其西；襟鹅潭之浸润，浥凤水之冲滆。嘘吸澎湃，三江是通；论奇则此乡宝玉，望气则元洲灵宫。盖靡详于郭璞，而莫咏于樊封也。
宫墙之内，周匝万亩；栋宇飞甍，浮梁连绮。张万户与千门，列羊肠与鱼齿。委宛结屈，周错逦迤；反宇纳景，排空留晷。其宫室则礼堂周通，天阍四闢；八桂葳蕤，三行矜式。右学上庠，讲道积德；湎天圜而地方，拟规周而矩直。开闾阖兮九天，肃章逢兮万国。乃备礼仪，合嘉乐，面羹墙，覆孕育。于皇孙公，是率是服；济济炎炎，雍雍穆穆。沐教化，蹈中庸，敭甘泉，披和风。绵表禩于纪念，迄一周而始终。赫赫铜象，维清缉熙；肇禋有成，群蒙指撝。陋金人之三缄，齐玉轪于四维。化臻上理，威涵外夷；于以起莘莘之怀想，荫元元之遐思者乎。左则文教兴蔚，古风彬然；右则刑名肄习，法律纷然。负以农科之馆第，带以理工之崇垣。左塾右塾，前门后门；洞房流云，寒谷吹暄。第甲乙以相别，纷东西而竞繁。
其上跻则参天洞秀，列宿掩缛；飞阁遏云，复道陵岳。浑窈窕而不见阳，旋天枢而绕地轴。崇隆崔巍，纷错金玉；觚棱相翔，栖爵竞逐。其下俯则广漠无际，高下在心；坂坻嶻嶭，溪谷嵚岑。玉阶钿砌，绣帷锦幨；珍液雨膏，芝房雪涵。启扉兮峻路，开轩兮晴岚。辉九曲之阑干，明一天之晴阴。振木铎，流徽音，召三德，宣二南。增唐学之盈千，跨宋舍之在三；乐朝夕之游处，惟寝息之是酣。味早晨兴，楼台隐见；彤彤荐云，晔晔震电。扰扰绿鬟，祁祁紫砚；惟此藏修，永乐息宴。
其山则雁门太岳，昆仑祁连；仙霞天台，碣石玉泉。拟天下之胜概，名我宅之嶕峣；维紫金之浩荡，俨陵寝之在宫。漆镫昼碧，燐火宵红；遐目钟簴，栖心轩弓。缅十年之教训，感兴亡之在躬。敬教劝学，务财训农。噫古诲之可怀，凿巨岳之嵸巃。
其湖则昭阳洪泽，鄱阳洞庭；潄玉绵邈，瑚纵珊横。洋溢汗漫，泱漭奔腾；辉登封之玉女，艳凫藻之金茎。蘋蓼萍实，芷岸兰汀；翩白鹭之欲下，惊海鸥之飞鸣。比目出，群鱼浮，谈棋渚，铸鼎洲。通一泓之紫港，照百尺之危楼；虽比名于夏驾，实拟胜于凌秋。若乃山道盘纡，林木绮错；高树排云，绽叶侵幙。竹林果园，芳草嘉木；挺甘蔗之万株，产芋栗于上谷。麻苧长兮翳蓬蒿，狂花落兮满床屋。东作才罢，又报西成；平秩南讹，培植层城。立国以务农为则，养人惟稻作之英。将以纪赤乌之瑞，来丹鸟之荣；吹秀香于江表，腴膏泽于毛亭。爰求柔桑，沃若下土；帝女四衢，计子三辅。如条蚕月，青翠含吐，懿筐列而成行，捣羽集而靡监。宅之五亩，式歌且舞。
其茶则碧乳白露，紫筍金沙；云腴霜荫，坼甲抽芽。恍成园而周匝，已弥望之无涯。尔其畜牧也，则蜂蚕彘鸽，牛羊鸡狗。文成东海之冰，密清丑慾之口。织锦而衣被千夫，釀酎而因醖一斗。凛封豕而警惕，懼犬羊之疾首。思五德之炳章，放桃李其或有。牲牷肥腯，既富且庶；铜山铲利，宝井贡赋。孳乳银槽，流连琼库；穷一岁之所营，将百万以为度。
其典籍则玉轴金箱，紫文石室；堆青简以排云，校秘文而耀日。小史外史，经术儒术；搜河间之真本，储鲁壁之残阙。同春明之借人，异杜暹之难乞；可以适材分之所当，咸衔华而佩实。
其博物则鸾凤鹳鹤，鹞鹘雕鹗；英武鸳鸯，溪勅瞿谷。虎豹麟龙，犀象麞鹿；骆驼猕猴，熊羆蝙蝠。乍敛翼而回趋，若盘才而厉目。鳣鲤鲩鮀，魵鮅鳟鲂；蛜威蟏蛸，螟蛉螳螂。或轩鳍而上奋，将欲飞而未翔；狒狒披发而迅走，蜼猴卬鼻而尾长。麐肖麕而角特，魋如熊而毛黄。《尔雅》不及载，《山海》所未详。咸云列而星罗，栩欲活而孔阳。
其仪器则声光电化，液热气力；夸水压与汽蒸，明计量与流液。风飙星回，雷奔电激，可坐视其变化，若指掌之历历，惟天地之殊异；倏风云其不同，翳浑天之有仪。测阴阳于穹窿，齐七政于璿璣，纳六合于三重。经纬星宿，分析泽风；变晴雨于俄顷，识飓母之所从。思缤纷其若兹，每遐想乎游踪。于时仲夏之月，人乐水嬉；肇浴沂之余习，笑鼓枻之多仪；翻横江之白练，激古水之沦漪。鱼龙奔骇，蛟蜃潜吹；泠泠洋洋，纷纷霏霏。忽驰骛以追逐，恍镂身之雕题。捷若虬龙，蟠若蛟螭。没深渊，搜瑰奇，剖巨蚌，剔元龟。濯玄珠于合浦，玩明月于回溪。
迨其罢弄潮，升广场，整军容，肃冠裳。抛一团之蹴踘，飞万缕之缥缃；等龙门之严峻，人守关而莫当。别有威夸戎狄，耀灵讲武；简师徒，列卒伍，炜阵容，申令语。周旋中礼，步趋中矩；然后治兵大阅，蒐乘整旅。声弥山岳，气雄江浦；喑鸣而百里雷震，叱咤而千夫色沮。陆懾水憟，击鼓振羽；所以狎旌旗之张皇，而挞水草之外侮也。
若夫志定于斩刈杀伐之际，功修于安人静俗之先；履仁履信，立功立言。端士习于夙夜，树人材于百年；明明爼豆，洋洋管弦。或重文德，或识山川；或服农于畎亩，或讲艺于名山；或科学求通乎列国，或刑律勤搜乎一篇。莫不励德性，疲丹铅，信研修之有所，笃礼教而莫愆。岂比乎躁进之士，异端之言；可以窥其涯涘，而测其方圆也乎。故其韦布之士，肃肃跄跄；涵濡化雨，郁为栋梁。和羹鼎鼐，布政明堂；惟学优而出仕，澟不畏乎刚强。念中山之遗教，实邦家之烈光；更千秋而万岁兮，得不虎步而龙骧。乃拜手稽首而献颂曰：
孙公起焉，邹公止焉。雄踞石牌，耀四海焉。德行道蓺，训学子焉。揽彼俊髦，怀厥美焉。更千万世，永瞻视焉。
1934年，石牌校区首期工程完工，中大师生兴高采烈，朱子范的《石牌中山大学校赋》表达了众人的喜悦心情，同时描述了石牌中大的创办过程及其地理形势、建制规模、华丽建筑、典藏仪器和新式教学。赋中的“左则文教兴蔚”、“右则刑名肄习”、“负以农科之馆第，带以理工之崇垣”，讲的是刚建成的中大文学院（今华工5号楼）、法学院（今华工12号楼）、农学院农学馆（今华农3号楼）、工学院机械电气工程教室（今华工6号楼）等建筑；学校的昭阳、洪泽、鄱阳、洞庭湖上美景，令“翩白鹭之欲下，惊海鸥之飞鸣”；图书馆是“玉轴金箱，紫文石室”，博物馆有各种飞禽走兽标本；学校实验室内有测量“声光电化，液热气力”的仪器，科研人员可以“可坐视其变化，若指掌之历历。”最后的“孙公起焉，邹公止焉”，指的是孙中山先生倡导、邹鲁校长主持操办中大新校建筑，“雄踞石牌，耀四海焉”，即中大石牌校区的建成在海内外享有声誉。赋作为一种古老的文体，源于楚辞，以汉赋最为闻名。以后唐诗、宋词、元曲及明清小说各领风骚，赋则逐渐式微，“五四”以后，作赋者越来越少。此时的朱子范虽才30岁出头，他枕藉经史，诗文大雅，撰成此赋，显示了“负不羁才，有湖海气”（黎闻非语）的性格。为此，江孔殷说：“余喜子范之博洽多能，尤喜旧学继续之有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