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亲犯的求死与救赎：孤独的被改造者该不该救

　　杀害亲人的罪犯，这是服刑人员中的特殊群体，是孤独的被改造者，也是监狱里最令人头痛的服刑人员

　　羊城晚报记者 温建敏 通讯员 尹华辉 阚淼 钟毅汉 实习生 王迪

　　“本人无视国家法律，非法夺取他人性命，罪大恶极，应当执行死刑……”近日，一名在英德监狱服刑的罪犯柳某向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提出了申诉。

　　一般的罪犯，都是千方百计要求轻判，特别是避免被判处死刑，何以出现像柳某这样主动求死的？监狱管教干警的调查显示：柳某杀死的是其最心爱的女友，被判处死缓。

　　同在该监狱一名姓吴的在押犯人，则在一个月内两次欲自杀，先用自制的铁片割腕，4天后再次私藏锯片欲自尽。吴是因为将亲生父亲杀害，被判处无期徒刑。

　　这是服刑人员中的一个特殊群体——“杀亲犯”，杀害亲人的罪犯。警察在管理教育罪犯过程中发现，杀害亲人的罪犯负罪感要比一般罪犯强烈，心理更加脆弱，性格存在内向、自闭、怪癖等问题，自卑、对抗、报复等消极心理明显，自杀危险性高于其他罪犯。

　　“连自己的亲人都抛弃了他们，他们是孤独的被改造者，也是监狱里最头痛的服刑人员之一。”

　　 案例1 半夜哭泣的杀妻犯

　　广东英德监狱是广东省特大型监狱。

　　2016年2月2日深夜12点，英德监狱三监区警察周勇（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在熟睡中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电话是监区长打来的，告知其有一名罪犯半夜三更在监舍内偷偷哭泣，让他即刻进入监区进行调查了解并做好思想工作。

　　周勇到访后了解到，罪犯陈某当天曾与其弟弟进行了会见，其弟透露，陈年仅6岁的女儿在一场车祸中不幸身亡，陈得知情况后痛不欲生。

　　陈某是广东电白县人，因犯故意杀人罪，原判死刑，缓期二年执行，2010年入监，现余刑18年7个月。

　　周勇了解到，陈某认为自己因为误会杀害了老婆，已是罪孽深重，现又因身陷囹圄，未能保护好孩子，愧为人父，心理出现极度焦虑，流露出强烈的求死表现。

　　时值春节来临，这一情况无疑为狱内增添了不安全不稳定因素。考虑到罪犯陈某是因为杀害自己老婆而进入监狱服刑的，负罪感强烈，心理比较脆弱，且余刑长，性格内向、自卑，人际关系较差，存在巨大精神失落感、自卑消沉感、压抑孤独感等心理情绪障碍。周勇将陈犯的情况向监区领导作了汇报，并制定了心理疏导矫正计划。

　　在周勇等3名心理咨询师2个多月的努力下，陈某重新点燃了生的愿望。

　　 案例2 写给天堂的一封信

　　2014年12月18日中午，四监区值班警察张伟亮从服刑人员唐某处拿来两封信件，经检查后发现，其中一封是寄给其已去世的女友刘冬梅的。

　　39岁的唐某是湖南省道县人，因故意伤害罪判死缓，2010年6月入监。而被他杀死的受害人，正是收信人刘冬梅。唐因为和刘冬梅在感情问题上发生争执，将刘冬梅杀死，唐犯杀死受害人后曾自杀未遂。

　　该犯在信中写道：“梅：我好想你！很想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最后，一切由命吧！我会尽快地完成心愿，去天堂陪伴你的，你等着我吧！”另一封信是写给其父母的，并在信中说道“或许是最后一次通信了”、“怎么去生，怎么去活呢？”信件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寻死的意念。

　　张伟亮将此情况报告给监区领导后，监区领导高度重视，成立了以警察朱汉泉（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杨志均（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为主的心理矫正小组，专门对唐某进行心理矫治。

　　朱汉泉、杨志均接受任务后，经深入了解后分析：唐某杀害刘冬梅后，负罪感较深；同时也发现唐某对自己的女儿感情深厚。

　　矫治工作抓住唐某与刘冬梅感情很深、相思之情较浓和对自己的女儿感情深厚这几个“点”，不断地深入进行个别谈话教育，从刘冬梅在“天堂上的期望”和女儿在家的期盼，慢慢地由浅入深，取得唐某的心理上的信任和支持后。再进行静心、心理宣泄、团体辅导等心理矫治活动。并积极争取其父母、女儿的支持，适时对其进行关心，让其感受到家人并没有放弃他，使唐某亲情需要得到满足，改造信心慢慢地树立起来，焦虑、抑郁等负性情绪得到缓解，求死的念头得于打消。

　　 案例3 在狱中“申请”自杀

　　原籍江西玉山的在押犯人吴某，今年28岁。因故意杀人罪，判处无期徒刑，2010年4月26日入监。现在英德五监区服刑。自2011年11月以来，情绪变得非常低落，沉默寡言，不愿意与人交往。

　　2012年3月初，吴向他人询问如何写自杀申请，并向警察主动递交了一份“特此声明”称：“从今天开始，不管死也好，残也好，都跟分监区全体警官、服刑人员无任何关系，全都是本人自己造成的，一切后果自行负责。”针对吴犯情况，监区将吴犯列为具有自杀危险罪犯，建立顽危犯教育转化专档，指派专人负责教育转化。虽经警察多次谈话教育，但教育效果不明显。2012年3月11日凌晨2点左右，吴犯趁他人熟睡之际，用自制的铁皮割腕部和肘关节内侧，因及时被人发现送医院抢救而没有自杀成功。3月15日，吴犯再次私藏钢锯片欲行自杀，后因警察搜身检查时被发现而没有得逞。

　　监区将吴犯的情况上报心理矫治办。心理矫正办公室主任王正曙（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在调查中发现：吴犯自懂事起，父母关系不和，经常发生争吵打架。9岁时父母感情破裂离婚，母亲另嫁他人成家，自己被法院判给父亲抚养。父亲把他卖给别人，然后再娶她人成家。自己在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在社会上游荡，一直没有稳定职业。吴犯把自己的不幸归罪于父亲，对父亲一直怨恨在心，认为父亲是个残忍的人，从来就不爱自己。后来因为一个小小纠纷将父亲杀害。

　　综合吴犯的心理特征和行为表现，考虑吴犯处于心境障碍的抑郁状态，自杀危险明显。王正曙制定了“以心理问题为切入，以思想认识为核心，以监管安全为重点”的针对性教育转化方案，并且安排专人负责落实方案的各个环节。

　　经过心理矫正办公室和监区一个月的共同努力，综合运用了管理、教育、心理咨询的方法，吴犯的思想明显发生了转变。逐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行为，慢慢表现出能够服从管理，积极参加劳动，并连续几个月能够积极完成劳动任务，改造信心不断提升，逐渐打消了自杀的念头。

　　 追问

　　 “杀亲犯”该不该救？

　　警察在管理教育罪犯中发现，杀害亲人的罪犯负罪感要比一般罪犯强烈，心理更加脆弱，性格存在内向、自闭、怪癖等问题，自卑、对抗、报复等消极心理明显，自杀危险性高于其他罪犯。为此，监狱特别注重对这类罪犯的思想排查、心理测试分析和教育管控工作。

　　英德监狱政委欧阳伟光介绍，一直以来，英德监狱都非常重视罪犯的心理危机干预工作，秉持“早排查、早了解、早干预”的原则，多管齐下，大力发挥专业心理咨询师的作用，英德监狱取得心理咨询师资格的警察有200多人。他们依靠科学的心理评估、快速的现场处置、完善的心理矫治、精准的危机干预，在防范罪犯自杀中取得较好的成效。利用“倾听技术、宣泄释放、巩固干预”等手段，稳定罪犯情绪，将罪犯心理危机降到最低限度，促其打消引发危机的念头，帮助罪犯顺利度过危机期。

　　相关监狱管理人员说：“但杀亲犯这个群体，确实在预防自杀方面压力很大，他们是被抛弃的群体，别的犯人经常有亲属来探视，但杀亲犯几乎没有人来看他们，因为对家里的伤害很大，经常要我们去他们家里反复做工作。”

　　“既然这个人群轻生愿望如此强烈，为何一定要千方百计挽救他们呢？”记者问。

　　“我们国家的监狱除了有惩治功能，更重视对罪犯的改造，如果他们的肉体都不存在了，谈什么改造？” 相关心理矫正专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