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全家遭刑讯逼供被迫承认“杀人” 望平反冤屈
陈家杨夫妇。陈家不服霍邱县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已向六安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陈家现在“家徒四壁”。村民说20年前,他家是村里的“首富”。
1995年,安徽省霍邱县57岁的村民陈家杨被警方认定为杀人嫌犯并被羁押。两个月后,案件中的“死者”从外地返回,陈家杨当晚即被释放。陈家杨事后称,自己是“被打得受不了了”,“只求一死”,因而违心承认“犯案”。
陈家人介绍,警方当时对陈家杨的羁押和释放均未出具任何手续。近年来,看到多个当年的冤假错案相继曝光,陈家杨希望警方为自己平反,通过政府信息公开的方式遭拒后,他们走上了诉讼的道路。
11月25日,安徽霍邱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当地的最低温度到了零下六度。77岁的陈家杨躺在床上,裹着一床已洗得看不出花色的被子,有气无力地咳嗽,一声接一声。
陈家杨身形清瘦,头发已全白,眼睛肿胀着,挂着重重的眼袋。老伴徐玉珍说,“老头子心里有冤屈,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陈家杨说,20年前,他被警方认定为杀人嫌犯并被羁押两个月,从羁押到释放都没出具任何手续。在家人帮助下,他向当地法院提起诉讼,要求公安部门公布当年的办案细节以及明确他目前在法律上的身份。因为不服霍邱县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他已向六安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我能不能平反,就等上级法院了。”
20年前的命案
这具死尸的头上绑着一块石头,脚朝天浮在水面,尸体被水泡得肿胀。经家属辨认,死者正是先前报失踪的杨小满。
陈家杨所在的安徽省霍邱县南滩村,距淮河仅500米。村民们说,20年前,陈家杨可是这个小村落里的“首富”。陈家当时办了个加工厂,为方圆几公里的人们加工米面。1984年起,陈家杨还自费买了100多根电线杆、变压器等设备,为全村人供电。
陈家杨的小儿子陈晓记得小时候家中的阔绰,他们家是全村第一个安装吊扇和拥有电视的家庭。陈晓书包的外层口袋里,被父亲放满了零钱;陈家杨给大儿子的开学礼物则是一辆自行车,当时即使是村里吃公家饭的老师也少有人买这样的“奢侈品”。
陈家杨回忆,1995年8月的一天,他正在自家开的加工厂干活,警察找上门来,询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杨小满(化名)的人。
陈家杨说,他后来了解到,杨小满是距离南滩村大约25公里的石店镇人,平时的营生是卖粉丝。当时杨小满的家人报警,说杨小满在经过南滩村时失踪。
据陈家杨家人以及南滩村一些村民的回忆,当时杨小满开着满载粉丝的三轮车经过南滩村淮河大堤时,因为路面颠簸,车上的粉丝掉下了几捆,南滩村不少村民都捡到了粉丝,当时抱着孩子经过的陈家杨的小女儿陈孝现,也随手捡了一把,放在家中的院子里。
杨小满发现车上的粉丝掉了后,开始沿途寻找,经过陈孝现家时,透过门缝发现其院中有一把粉丝,就打听陈孝现的去向。邻居告知,陈孝现去了500米外的娘家。
杨小满一路打听向陈家杨家找去,距离陈家大约还有50米时,他还曾向一位路过的村民打听过陈家方位。在这之后,就没有了杨小满的消息。
“当时办案人员就围绕这一块,认为陈家杨有作案嫌疑”,霍邱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教导员韩家祥在今年接受安徽电视台记者采访时说。
陈家杨说,他一家人被带至霍邱县王截流乡派出所“关押拷打”。“审讯、逼迫我们说出杨小满的下落。”因为一家人都不清楚杨小满的去向,两天后,陈家人被放了出来,陈孝现因为捡拾了粉丝被罚款200元。
村民们说,当时南滩村所有捡到粉丝的人,都被处以200元罚款。
陈家杨说,“本来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谁知一个多星期后,南滩村的淮河边发现一具男尸”。
这具死尸的头上绑着一块石头,脚朝天浮在水面,尸体被水泡得肿胀。经家属辨认,死者正是先前报失踪的杨小满。
按当时一位办案人员的回忆,杨小满的家人对这具尸体是否是杨小满也产生过分歧,后来就统一了意见。
陈家杨一家再次被霍邱警方带走。
据后来六安市公安局宣传部门在接受安徽当地媒体采访时的说辞,在杨小满失踪后,原六安行署公安处派员到现场指导办案工作。经排查,确定陈家杨有重大作案嫌疑,遂对其采取收容审查措施,关押在霍邱县看守所。
被迫承认“杀人”
“当年我已经57岁,无法忍受百般折磨和毒打,当时也只求一死了”,陈家杨说,他被迫承认杀了杨小满,“刑警队的人让我画押并摁了手印”。
说起第二次被警方带走后的事情,陈家杨抑制不住哭起来。他说,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被打。
按陈家所述,他们一家人先被带到了王截流乡派出所,陈孝现先遭遇到了拷打。
“所长杨守权先动手打我女儿的脸,之后又在一旁看着,指使其下属用皮鞋打我女儿的脸,站在旁边的人还用电警棍捣她,几班人轮流审讯,整整审讯了一夜。”
陈家杨说,他随后被时任王截流乡民警任庆林押至周集镇派出所。
“第一个动手打我的就是任庆林。当时我被打得吐血,多次昏死过去,后又把我拖到井边用凉水浇醒,继续殴打。刑警队三班人员轮流对我实施逼供,他们逼迫我说出杀害杨小满的经过。”
同村人周明健回忆,当时他给陈家杨送饭时,看到陈家杨“被反手拷在椅子上,面朝北、背对着窗户,精神恍惚,面前的地上有血,嘴边也有血迹”。
陈家杨的弟弟陈家孜去派出所给陈家杨送衣服,看见“两个公安正在审讯他”,“哥哥面前吐了一摊血,光着背在那里,已经认不出我了”。
“当年我已经57岁,无法忍受百般折磨和毒打,当时也只求一死了”,陈家杨说,他被迫承认杀了杨小满,“刑警队的人让我画押并摁了手印”。
陈家杨说,当时警察问作案过程,他只好瞎编,说是用加工厂的扳手把杨小满砸死的,扳手扔进了加工厂门前的池塘里。
陈家杨的小儿子陈晓回忆,当时警方找来两台抽水机,“把池塘的水都抽干了,没有找到杀人凶器”。
“招供”后的陈家杨被羁押在霍邱县看守所。在看守所,他又遭到同监“犯人”的殴打,“挨了打,我把地上吐得全是血”,(打人者)“还让我把衣服脱下来擦干净”。
对于陈家杨的上述说法,霍邱县公安局政工科科长章立周说,陈家杨案目前到了法院,该局没有信息对外发布,也不方便联系当年办案人员接受采访。
杨守权现任霍邱县公安局副局长。11月26日,新京报记者在霍邱县公安局门口见到杨守权,杨守权以“马上要开会”为由,拒绝接受记者的采访。
任庆林现任霍邱县曹庙镇派出所所长。记者没能联系上任庆林接受采访。
六安市公安局此前回应安徽地方媒体采访时,承认当时确有刑讯逼供现象,“当时很多地方办案的风气就是重视口供,应从当时的时代背景看待这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