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中泰垃圾焚烧厂选址冲突 多方利益中寻平衡点
图为:广州第一资源热力电厂二分厂中控室内。张骏摄
图为:垃圾抓斗抓垃圾进炉膛。张骏摄
中新网杭州5月23日电(见习记者 张骏)“别建在我家后院!”近年来,受邻避效应的影响,人们开始重新打量自己生活的环境,警惕地对任何有可能对居住环境带来负面影响的工业设施,都保持着极大的敏感。
日前,浙江杭州余杭区九峰垃圾焚烧厂项目受到了格外瞩目,5月10日,爆发了项目公示以来最大的冲突,几千民众涌向拟建地,一度封堵了02省道和杭徽高速公路。期间,甚至发生了打砸车辆,围攻殴打执法管理人员的事件,警民双方均有人员受伤。
连日来,中新网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多名垃圾处置专家都对垃圾焚烧技术表示了足够的信心。不过,他们对后续的监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技术不是问题,关键是如何执行到位,如何运行、管理和监督。”
针对“邻避效应”产生的对抗,专家反复强调公开透明,亟需在城市刚性需求、区域环境保护和各方利益主体这三者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垃圾围城”并不是危言耸听
在很多人看来,垃圾走出家门,扔进垃圾桶,环卫工人收走后就不再回来。对于“垃圾围城”,大多数人们并没有直观的概念。
事实上,被称为“人间天堂”的杭州,正饱受“垃圾围城”的威胁。
据杭州市城管委统计,2013年杭州市区生活垃圾产生总量308余万吨,仅此一年的垃圾量,就能填满五分之一个西湖。并且,主城区的垃圾还在继续以每年10%的速度增量。
根据《杭州市生活固体废弃物处置监管报告》,今年一季度,杭州每天平均产生生活垃圾8400吨,3月最高日生活垃圾处理量超过1万吨。
杭州市生活固体废弃物处置监管中心业务监管科科长张国范担忧的是,杭州市整体的垃圾处理能力严重不足。目前杭州两座垃圾填埋场加上四座垃圾焚烧厂,总共的垃圾处理能力为6200吨/天。
“剩余2000吨的缺口只能填埋。”张国范表示,垃圾焚烧厂的处理能力是刚性的,无法增加,所以剩余的垃圾只能通过填埋暂时解决。
由此,承担着处理杭州市生活垃圾的重头任务的天子岭垃圾填埋场,出现了超过70米的垃圾堆体,比西湖边的六和塔还要高。
“天子岭填埋库区在规划建设时,预计可使用24.5年,但按现在垃圾的增长速度,要不了5年就会全部被填满。”杭州市环境集团副总经理张海华忧心忡忡。
庞大数量的生活垃圾何去何从?
城市也需要“卫生间”
垃圾围城警报已经拉响,杭州拟在余杭区中泰街道周边规划新建九峰垃圾焚烧项目,计划日处理垃圾3000吨,目前正处在选址论证阶段。
“迫在眉睫。”采访中,无论政府工作人员还是专家学者,对于垃圾处理项目的建设都表达了迫切的心情。
不过,该项目还是受到了多方质疑。大多数人对于垃圾焚烧厂有着莫名的恐惧和抵触,他们担心污染,担心致癌物、担心臭气熏天、担心房价下跌……
5月10日,九峰垃圾焚烧项目拟建址及附近地区,聚集上千居民,表达反对情绪。在封堵02省道和杭徽高速公路后,现场居民与警方发生强烈冲突,期间,有几十名民警、辅警、群众有不同程度受伤,数辆车辆被砸,其中包括警车。
杭州市公安局副局长边卫跃表示,这起事件已从原来的表达诉求转变成聚众破坏交通秩序、公共秩序、危害公共安全、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等严重违法犯罪活动。
而这一切源于当地居民对垃圾焚烧技术的不信任。
不过,在住建部科技委委员、上海环境院院长张益看来,垃圾焚烧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垃圾焚烧是国际上人口比较密集,经济比较发达,人均土地比较贫乏的国家或者城市处理垃圾的主流技术。”
张益表示,就像一个家庭必须要有卫生间,一座城市也必须要有垃圾处理设施。否则就会出现“一三七”现象:一天不清运垃圾,收集点堆满垃圾;三天不清运垃圾,满街都是垃圾;七天不清运垃圾,只见垃圾不见人。
张益认为,从技术而言,垃圾分类不是垃圾焚烧的前提或必要条件,焚烧是一种适应处理混合垃圾的典型技术。并且,进入焚烧炉前,含水率较高的生活垃圾经过5至7天的堆放沥水,沥干水分的同时经过自然发酵,产生助于燃烧的沼气。
国际欧亚科学院院士、中国工程院院士陈勇长期从事环境与能源交叉学科方面有机废物的应用基础研究和技术开发工作。他直言,在学界,垃圾焚烧一直有争议,但技术一直在发展。“其实,技术上已经没有问题了,关键是愿不愿意投入,有没有偷工减料?政府要加强监管,企业要自律。”
张益说,“我从事垃圾处置工作30多年,没有发现一个垃圾处置厂的职工因为接触垃圾而得癌症的。”他强调,如果垃圾焚烧厂达到欧盟2000的排放标准,落到地面的二恶英物质需连续累积数万年才可能致人中毒。
垃圾焚烧厂究竟什么样
几尾锦鲤在一眼见底的水池中悠闲摇尾,紧贴着鱼池的是近3千平方米的垃圾卸料大厅,侧旁一整排的灌木青葱碧绿。“养鱼和浇花的水是中水回用,都是经过处理的垃圾渗滤液。”在高级工程师卢圣良看来,这是对广州市第一资源热力电厂二分厂安全运行,环保不污染最直白的辩解。
日前,记者前往广州市第一资源热力电厂二分厂,对垃圾焚烧厂究竟长什么样,一探究竟。
从广州白云国际机场驱车约50分钟到达李坑,穿过一条林荫小道,一栋明丽的建筑出现在记者眼前,空气中闻不到垃圾腐败的味道。
厂区门口,巨大的LED屏上显示着氯化氢、二氧化硫、一氧化碳、氮氧化物、烟尘等专业数据,后头还有跟国标的对比,数据都低于国标。
高级工程师卢圣良全程参与了广州市第一资源热力电厂二分厂的选址与建造。这栋占地约7万平方米的庞大建筑将垃圾焚烧运行与参观展示结合在一起,室内,硕大宽阔的透明玻璃替代了部分砖墙。
与杭州一样,广州平均每天产生1.8万吨左右的垃圾产生量,且处于增长态势。去年6月份,广州第一资源热力电厂二分厂投入使用,每天可以处理垃圾2250吨,按照规划,到2018年,广州将有7个垃圾焚烧厂投入使用。
卢圣良带着记者来到卸料大厅,16扇大门背后就是垃圾池,这里更像是热力厂迎接垃圾的“会客厅”,每晚7点到次日上午11点,垃圾车将城市里的垃圾接送至此。
尽管靠得很近,记者使劲闻了闻,还是没闻到熟悉的垃圾臭味。“垃圾池里是负压,臭气排不出去。”卢圣良笑着说。
通过从二楼一面巨大的玻璃,垃圾处理池蔚为壮观,几座十几米高的垃圾山堆放在池中。卢圣良说,整个垃圾池有96米长、23米宽、13米高。被运至此的垃圾将根据天气状况,呆上几天,“连续晴天,就堆放3—5天;雨天,就放个5—7天。这么做一是晾干垃圾里的水分,二是让微生物发酵,燃烧更充分。”
垃圾池上方是巨大的垃圾抓斗,这些张开时宽度有5米的抓斗负责搅拌垃圾,又能给焚烧炉“喂食”。期间,垃圾产生的臭气也没有往外跑,他们被抽风机抽到焚烧炉膛,发挥余热。
“你是不是想问焚烧产生二恶英怎么处理?”卢圣良说,这个已经接待超过2万人参观的垃圾焚烧厂,力求把垃圾焚烧完整的过程透明呈现在每个参观者眼前。
学界公认,焚烧温度达到850℃以上,保持时间超过2秒,二恶英就能被分解,达到欧盟2000排放标准。
卢圣良说,炉膛里有3层共15个探头实时感温,让炉膛温度控制在850℃以上的温度。另外,通过充分进风,形成漩涡,确保达到2秒以上的充分燃烧时间。
在燃烧的过程中,还通过先后采取喷洒雾状氨水、石灰水喷雾、活性炭喷射、布袋除尘器等措施和设备处理一氧化氮、二氧化氮等有毒气体,最后排出去的,就只剩下氮气、氧气、水蒸汽等。
卢圣良告诉记者,垃圾燃烧不仅仅只把垃圾烧掉,燃烧过程中产生的烟气温度很高,高温烟气经过热交换装置,将水加热成蒸气,推动汽轮发电机发电。
“每天焚烧垃圾2000多吨,可以发电约80万度。”卢圣良表示,广州平均每百户家庭,就有两户可以完全使用垃圾发电。
垃圾渗滤液也没有被浪费,经过处理后被用来浇花和养鱼;炉渣则用来免烧砖。“在中控室内,从垃圾进厂、堆放、焚烧、排烟,任何环节都能在监控显示器上看到。”卢圣良指着中控室显示屏上熊熊燃烧的炉膛画面告诉记者。
那么,九峰垃圾焚烧厂将建成什么样?
投资方之一的杭州市环境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胥东告诉记者,九峰垃圾焚烧厂设计拟建规模为日处理生活垃圾3000吨,主要由垃圾接受及贮存系统、垃圾焚烧系统、余热锅炉系统、烟气净化系统和污水处理系统等组成。与广州市第一资源热力电厂二分厂一样,排放指标将达到并部分指标严于欧盟2000标准。
根据杭州市九峰垃圾焚烧项目建设推进领导小组办公室提供的资料显示,建成后的垃圾焚烧厂在监管上确定“日常四层监管,居民随时监督”模式。
资料显示,行业管理部门将定期和不定期进行现场巡查,查看实时监控,环保部门对烟气也有在线监测并向外公布,大门口安装的电子屏上实时发布数据。
同时,聘请附近的老百姓作为环保监督员,环保监督员可以随时来工厂巡查。并且,市民也可以随时预约参观,查看垃圾焚烧的重点过程。
另外,政府部门会聘请具有相关检测资格的专业机构来监测,并对工厂的运营进行监管。
“邻避”现象其实是利益问题
“如果把垃圾焚烧厂建在你家附近,你愿意吗?”日前,杭州市召开的垃圾处置专家媒体沟通会上,有媒体如是“刁难”专家。
陈勇说,广州有一个计划新建的垃圾焚烧厂,恰好建在他家附近。“那我首先要问,你建的标准是什么,建到什么程度?如果臭气熏天,我肯定不愿意;但是你建成花园式的,我还帮你宣传。”陈勇认为,以目前的技术完全可以做到无害化,只是成本投入的问题。
因此,垃圾处置不仅是一个环境问题,也是一个社会问题。目前亟需做的是,在城市刚性需求、区域环境保护和各方利益主体这三者之间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
杭州余杭区此次发生的大规模群体性事件并不是单一的,张益分析,近年来,与垃圾有关的比较大规模的民意事件有13起,其中跟焚烧有关的有10起,跟填埋有关的有3起。“这些事件都发生在我们国家焚烧厂最多,经济最发达,执行环保标准最高的地区。”
这些群体性事件属于典型的“邻避事件”,很多人都希望自己小区内必须有垃圾房,但都希望建在别人的家门口,垃圾焚烧也一样。
国内外皆有的“邻避现象”是公众朴素的维权表达形式,张益认为,它是深层次社会问题的一种反映,也是二恶英污染被人为放大后的一种现象,更与部分垃圾处理设施污染超标及房产商利益有关。
张益分析,“现有的垃圾处理设施,包括部分焚烧厂设施标准偏低,造成污染排放超标,给公众带来了先入为主的不良印象,认为凡是垃圾处理设施肯定会有污染。并且,还缺乏公平合理的补偿机制和平等有效的沟通机制。”
中山大学地球环境与地球资源研究中心主任周永章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垃圾焚烧厂选址争论不休,实际核心问题就是利益问题。“在不得不建立垃圾焚烧厂的地区,可以采用补偿机制来解决周边居民的反对之声。”
周永章建议参考城中村改造的一些成功经验,比如,对该区域房价,垃圾焚烧厂建立前和建立后进行对比评估,然后进行差额补偿。这样就为有些人想搬离此地提供了经济保障。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副院长徐文龙也曾强调大型垃圾处理项目建设公开透明的重要性,“焚烧厂的建设最主要的是应该为当地居民带来方便和利益,而不是增加他们的担心。”
他举例,当地政府应该对周边居民进行一定的经济补偿,要有与垃圾处理项目周边居民的协调机制。如韩国拿出10%的垃圾处理费给周边居民作为补偿;台湾每处理1吨垃圾,就拿出50元台币,用于绿化等,改善周边地区的环境,让居民感到垃圾发电项目与自己的生活是和谐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