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忠秧的底气、骚气、意气(2)

17.06.2014  18:15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一个行吟的歌者,忠秧兄面对着故国山河,常常将思绪放飞,把心灵溶入多姿斑斓的世界。倘若说诗可以写情可以写思,可以写尽天地间的一切情思,那么在诗的世界里,一切都可以成为诗的精灵,在任何时空、任何事物间自由地穿梭。而在诗人的情感世界里,除了爱、赞美、歌唱,还有痛、喟叹、忧患。正因为如此,诗人选择的抒写对象及其精神指向往往表现出某种锋芒,或带有反思的审视。譬如对素来敏感的个别重大历史人物,诗人敢于做出独立的判断。《岭南歌》中的一句“蒋中正毛泽东,兄弟并肩”,可谓语惊四座。这与其说是用诗的方式来袒露两者并肩而立的人格与气质,不如说是对生命乃至历史的拷问与反思。当他的触角伸向湖湘大地,陶醉其中,以一颗古典的心挥写了《天下洞庭天下楼》,突发出“登斯楼也,四面河山上心头,何乐何忧?”无论是诘问还是设问,都表现出强烈的忧患意识与责任担当。正是“醉抚江城,∕柳郎唱楚歌,∕人有悲观心忧乐;∕擎风长啸,∕孤野再登临,∕自君天下巡江河!”(《天下江山黄鹤楼》),而在另一诗《岳阳楼顶的山河》中,则写下这样的字符:“谢一声诗人润之兄∕我怀抱了您指点的江山——∕那不只是您的江山∕那分明也是我的壮美山河。”如此至情至性,居然果敢地与一代风流人物毛泽东称兄道弟,可见“楚狂人”的真本色,令读者称奇叹服!我敢断言,此等诗句非一般人所能为也,在当代诗歌中堪称鲜见矣!

  三

  如果说柳忠秧诗歌如此多重的意蕴呈示,体现的是其作为诗人的书写模式,同样体现出他探索实践诗歌文体艺术的诗性智慧或诗意情怀。然而,想时容易写时难,此中甘苦唯有寸心自知。那么,又是什么因素的合力驱使诗人如赞如礼、如歌如诉、如“春潮再起,∕孤野独吟哦”,并展开诗意的运思呢?依愚浅见,起码有三种主要元素的合力凝聚——内在力量、生命境界、人文情怀。

  文字的品格即是内心的品格。尽管柳忠秧诗歌整体立意是积极美好的,依稀使人看到古典中的文字风流。但诗人的内心未尝没有焦虑。时代的变化,物欲的横流,孤独的缠绕等等,每个人置身于其中都会面临或大或小的困挠。柳忠秧的可爱之处在于他坦然地接受这些困扰,学会微笑面对,并转换成生命潜能的展示。或者说,对生命的珍惜和尊重,使诗人心灵渐趋于沉静而致远。在其诗歌中,生命不仅包括人的历史与现实生命,而且包括了万事万物的生长与繁衍,包括时序更迭,沧海桑田。在他那里,对生命的顾惜并非只是指向神圣性的高蹈悲悯,同时缘自一种切身的人间情怀与大爱。而对世态人情的美学打量,对风景的素描状写、对历史的追忆回溯、对心灵的自由发挥,皆能显示出一种看取生活的美学眼光。这种文化审美取向决定了他崇尚风流文采,而这恰恰来自于诗人的自信力,即内在的力量。

  诚然,中国传统文人的内在力量及其表达方式,大多是委婉曲折甚至是回避,其指向的是一种持久的柔韧。作为现代文人,柳忠秧更多的是从心所欲以至孤独,那是一种向善的坦荡。在《孤柳篇》中他曾用孤独来化解胸中的悲忧。诗云:“歌答九州春,诗赋千年忧。无言听天籁,有悲透胸畴。相问生与死,孤柳独风流。”所有这一切,都有其深层根源或者底蕴作支撑,即有赖于楚文化的根基,又得益于岭南文化的造化。一言以蔽之,他认同和接受脚下立足的大地所生发的历史与文化,并得到其熏染。可见,柳忠秧是有根的,那是地域之根与文化之根使然。

  古人云:“器大者声必闳,志高者意必远。”这是一种修养,一种襟抱,一种生命境界。姑不论柳忠秧诗歌已达到什么艺术境界,就说诗人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身上所具有的那种执着而逍遥的生命精神,已足够打动我们。其实,40岁以前,柳忠秧是一个商人,文学只是他的业余爱好。2008年某日,当他登上岳阳楼,酩酊醉意之中猛然抬头望见范仲俺的《岳阳楼记》,霎那间就被深深震撼了,这是人在清醒时难以体会到的情感涌动,一颗千古文心仿佛在一瞬间触动了他的灵魂。置身于斯让他恍然顿悟:“文章千古事,商人不应是我最终的角色!”于是,他来个华丽转身,在自己的人生季节里,冀盼于灵魂的守望处将短暂凝固成永恒,自由地翱翔于诗文世界里,钟情于笔端,沉醉于忘我。说得明晰一点,是诗让他放飞心灵,让他涅槃重生,让他对这个世界痴情地做出一种新的选择。

  我手写我心,我思故我在。拥有这种生命姿态是有福的。哲人亚里斯多德将幸福生活划分为三种:享乐的、政治的和沉思的。正像一切哲学家那样,亚氏认为自个儿过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生活,于是乎告诉世人:沉思的生活最幸福。写作何尝不是一种沉思,当我们回过头来看柳忠秧的自我选择,当我们读其人进而读其诗,恍惚间似有读屈子《离骚》读太白醉诗的感觉,甚至会联想起庄子《逍遥游》所构建的那种生命境界而神迷心醉。在那些缥缈而激切的或骚、或歌、或颂的诗句里,我们似乎看到,走在路上的柳忠秧,倾心于学着先贤们那般,思接千载,神游万仞,幸福地奔走于诗之路上,随风理弄着云一样的思绪,心随笔墨书写着生命历程中的所见所感所悟,让激情与沉思在共鸣着共颤着,并一步步地走向景深与精粹。

  直面当下诗坛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乏善可陈,柳忠秧在沉思中怀着忧虑。他曾撰文指出:“诗歌作为民族语言艺术是民族文学‘皇冠上的明珠’,更是民族文化的生动歌吟和诗意表达。”的确,一个诗人,不论用什么语言写诗,首先要保持作为诗人的艺术良心,力求发出属于自己民族的声音,创造性地写出富有民族精魂和色彩的作品,更艺术更有力地传达出一个民族历史的与现实的精神面貌。我们这个民族拥有过辉煌也历尽了磨难,有火浴的经验和情感。前人已把光荣与梦想,也把苦痛与焦灼留给了我们。那么,用具有独创性的诗歌证实这个时代也证实我们自身,或者说,用诗歌的方式把诗的触角伸向历史深处,来表现人类命运、民族文化、生命价值等重大问题,对于诗人而言,无疑的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柳忠秧深谙其中三昧,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他情思缱绻的诗意清音和豪情万丈的生命歌吟。这种情怀既是诗人对民族(人类)生存命运的关怀,也是一种面对历史而生发的家国情怀。可见,一个诗人,必须具有鲜明的人文情怀或独立人格,才有可能写出好的诗篇。换言之,一个诗人把诗写成什么样子,往往取决于他自身的修养、智慧和情怀。我们从柳忠秧的这些“文化史诗”中,从其气壮词雄的歌赋体修辞中,可以读出:作为“珠江边上的楚狂人”,其内心洋溢着大江长河般的人文情怀;作为一个现代行吟诗人,其诗有着高天流云般的辽阔气象。

  四

  每位诗人都有自己的诗歌精神和诗学追求。在柳忠秧看来,“好的诗应该是一个整体,要么以情取胜,要么以思想取胜,而不能仅仅停留在词句层面”。的确,诗不仅仅是文字的表述或呈现。诗的殿堂有神灵,文字(语词)永远在低处。因而诗者必须是悟道者——以低处的文字姿态,从真实的本我出发,表现高处的存在,方能如他在《国骚》诗中歌吟屈原时写的“魂兮归来奏绝响,孤行吟兮独天问”。

  关于中国诗歌现状和未来发展路向,素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尤其在走向全球化的趋势下,诗歌的边缘化和面临的困境已成为一种事实(问题)。或许诗歌的出路在于对人类的精神世界进行思考和重建,或许应在相互借鉴与并存中求发展,包括从古典诗词中寻找感悟的诗性思维,借鉴新诗创新的形式,同时发展充实自身的精神结构和文化心理,使个人、诗歌(文学)和历史文化达到高度融合,让诗歌创作真正回到自己的家园。对此,柳忠秧有自己的切身体验和美学旨趣,他始终坚持着自己的诗学追求,坚守着汉唐文化之根。从总体上看,其诗抒情性大于叙事性,表现手法多为随物赋形,声色并茂,以一种自由发挥的书写姿态,精心于性情的抒怀、心灵的回望与远眺,偶尔也以铺排的格调掩饰忧郁与悲伤,凭借语境、语言、语感而不事雕饰,在自如收放中不失豪迈、气势与旷达。他的诗歌既不归于唐以降的格律诗,也不同于五四以降的新诗,大多取法楚辞古风,杂糅汉赋、律诗、新诗乃至对联,形成了自家独具的面目。他自言其诗是“辞赋体(新诗)”,一些学者则认为是“新歌行体汉诗”。由于其诗能吟、能歌、能诵,或多元交合、或新旧结合、或大小统合,笔者更倾向于称之为“新歌赋体”。

  柳忠秧的精神投向及在诗歌实践方面的种种努力,不仅以心血和智慧献给他脚下的土地,而且倾心于诗之“大情怀”、“大气象”。一旦三杯两盏淡酒,犹如玉壶冰心痴绝,能独挡晚来风急。他是诗歌城堡自为的守望者,真诚的探索者。我们深深地期待着,诗人再扬新帆,再起征途,再攀高峰!如是迎迓他的,将是一片朝华夕秀、遍地风流的绝世美景。记得农历壬辰(龙)年,笔者曾步其《新年寄语》原韵赋诗一首,谨录于此,互为共勉——

  春光万缕送严冬,翠色青山花吐红。

  倾醉一壶欲击鼓,放飞双眼愿鸣钟。

  孤舟破浪飘荒野,四海乘龙震莽穹。

  游子从来最本色,如今吾辈起雄风。

  (庄伟杰:闽南人,旅澳诗人作家、评论家、书法家、文学博士,复旦大学博士后。1989年底赴澳洲留学并定居。现为华侨大学华文学院教授,暨南大学兼职研究员,并任国际华文出版社社长兼总编,中外散文诗学会副主席。举办过个人书艺展引起反响,书法被海内外各界所拍卖和收藏。曾获第十三届“冰心奖”理论贡献奖等多项文艺奖,作品及论文入选上百种版本,有诗作编入大学教材《海外华文文学读本》。至今出版有《神圣的悲歌》《梦里梦外》《从家园来到家园去》《精神放逐》《岁月的馈赠》《智性的舞蹈》《文心与诗学》《流动的边缘》《海外华文文学知识谱系的诗学考辩》等诗、文、论和书法专著10多部,主编各种著作50多部。除从事创作外,迄今已发表250多篇学术论文和文艺评论。海内外多种媒体、辞典及《海外华文文学史》等有词条和评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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