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忠秧的底气、骚气、意气
一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走在路上,每个人都在寻找一种美好地活着的愿望,都在寻找适合自己的立足点,寻找自己的生命空间,寻找自己的文化根源。素有“楚狂人”之誉的柳忠秧,“出自楚泽擎天勇,醉爱太白动地狂”。怀揣着一颗炽热之心,洋溢着一股豪迈之气,延续着一脉传统薪火,携带着一种侠骨仙风,常以诗酒唱和的方式寻找属于自我生命的诗性空间和诗意境界。
如果说,谈论诗人与诗,本身是一种有趣而又“冒险”的精神之旅,那么,只要将一首诗与作者对读时,便能在走近诗人的内心长廊中领略这首诗的意味和风韵。如是在阅读中一旦相遇那些饱含磁性的力作,发觉它们总是挟带着一种特殊的气息扑面而来,且在文字背后映现出一幕幕带有生命意蕴的多彩风景。透过字里行间,给人予沉淀、冲击、洗礼的震撼力。当柳忠秧的诗歌抵达我的眼前,仿佛品尝到一次视觉大餐和精神盛宴。掩卷之后,所有的文字似乎伴随着场景谢幕而去,唯有种子被种植于心田,那是文化、情感和意趣氤氲的种子。令人依稀听到诗人的呼吸和脉动气息。
自幼饮长江水长大的柳忠秧,在词语中穿行如在江上击水扬波。他习惯于用自己的言语浪花和浪漫情调放声歌唱,以如酒激情、以烂漫天真、以剑胆诗心,歌之诵之舞之蹈之,活像一个多情的王子,在大地上手持着一把青铜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悠然地释放属于自己的诗歌生命能量;同时,以具有高度概括力的发声方式,以气势逼人的诗语构建,以雄奇阔远的想象,挥笔如剑,在浓密的字符之间,舞出一个展示文化命脉与生命蕴含的诗歌世界。在他的笔下,总有深藏的对于自然的热爱、历史的沉思、生命的尊重以及对美好情感的歌咏与赞叹。一经诗性文字的表白与流露,则有至大至刚之气喷薄而出,淋漓尽致。无论是沉醉于楚辞风韵的雄浑史诗《楚歌》与《楚颂》,还是注入个我色彩和悲壮意味的《天下洞庭天下楼》与《国骚》,尤其是呈现岭南文化历史画卷的鸿篇巨制《岭南歌》,让人一眼就能发现,在诗歌的怀抱中,他是一个真正的赤子,一位行吟的歌者,一名狂放的诗人。于是,诗人感知自然与历史的触角敏锐而开阔,既记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内心旅程,又以恢宏而多变的艺术结构拓展诗歌创作的疆域。可谓诗同心行,意随气发。难怪乎当代诗歌评论界泰斗、著名学者谢冕先生读后撰文给予诗人中肯的评价:“在汗漫无际的人文时空中纵横驰骋他的想象力,从而铺陈咏叹楚文化的全部绚烂与华美。柳忠秧以五千年的历史长卷为全视野,他写诗有一种阻挡不住的大气势,这取决于他的大胸襟,他追求的是诗中的黄钟大吕。柳忠秧以诗歌的形式重现了屈原和李白的神韵,也无意间凸显了诗人的自我形象”。
二
诗作为思想与情感的符号,是有意味的艺术形式。诗作为延续和发展民族以至人类文化生命的特殊途径,注定诗人作为文化的承担者,既要主动参与,又要保持个体生命的独立。诗可以兴、观、群、怨,可以“立人”、“成人”、“化人”。对于用母语书写的我们来说,对自身的文化状况、文化性格、文化话语的体验和寻求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诗不仅在历史(现实)中,也在文化与审美之中。从某种程度上说,诗歌的意蕴乃是透过作品的表层形式而呈示的。其中的历史意蕴、文化意蕴和审美意蕴,常常是交错而呈现的,甚至以超越常规化和复杂化的形态,着力凸显出作品包孕的审美价值和意义。
从历史(现实)层面和文化层面的对应关联加以审视,柳忠秧诗歌涉及两个主要地域版图的历史文化意蕴。一个是“楚地”。柳忠秧生长于湖北新州的一个书香门第,可以说,“楚地”是他对既往现实故乡的诗意化,又是他精神与理想的栖息地,同样承载着诗人对久远的乡村文明韵味及乡土人情的追怀与重构。这个版图涉及的主要是人的本真生存和生命状态,具体题材则离不开山川形胜,人事风物。正是荆楚大地浓厚的历史人文氛围驱使他神思飞动,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豪迈之气则充盈着他的内心,并唤醒他体内潜在的楚魂与狂气。因此,他笔下歌吟的对象乃是他最钟情和“心向往之”的楚国大夫屈原,是深受楚文化影响的诗仙李白。尽管遥隔千年时光,他依然神思驰越,甚至以“楚狂人”自喻。于是,只要有酒他就特别来劲,似乎一个现代版的“酒中仙”,酒气、仙气、豪气尽集于一身。酒酣兴致盎然之际,他会禁不住拿起筷子,敲打酒杯,畅吟一曲《楚歌》,仿如当年高祖击筑歌,举杯投足间“风起云涌”。那风,是屈子舒卷风骚浩然之余绪;那云,是太白直挂云帆飞扬之遗音。
如果说,“楚地”的人文气息滋养,驱动诗人在现代化的喧哗声中唤起了对于远古文明和历史精神的记忆,在抚今追昔中“把酒痛书大胸襟”,书写出气势恢宏的史诗《楚歌》,以楚地泱泱数千年的历史为背景精心打造了洋洋大观的五百行诗句,来表达诗人对特定地域、人文、风情的感受和情怀。那么,另一个地理版图应是城市广州——或者岭南,更准确地说,是中国最开放的前沿地带。但诗人的关注点并非在城市风貌,而是独辟蹊径,走向岭南文化的深层背后,即由现实回溯历史,把笔触伸向文化深处。诗人情系岭南,从天地人,从历史现实未来,以歌赋抒豪情,挥就了长篇文化史诗《岭南歌》。这是诗人唱给岭南大地的一曲具有多重意蕴的雄浑交响诗。
《岭南歌》的时空跨度可谓上下千年,纵横万里,所涉及的历史(现实)意蕴与文化意蕴的确叫人为之侧目。诗人立足于历史与现实、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交叉的制高点,以“岭南大派,南天雄脉”开篇,徐徐拉开镜头进行聚焦式的系列扫描,如是一路蜿蜒展开。诗歌走,诗人也在走。全诗详尽地描绘了百越大地上瑰美神奇的自然风情与历史人文图景,立体式地映现出岭南人的生命状态和精神风貌。从写岭南古文化的形成与变迁到写岭南近代风云人物谱系,从写异乡人在岭南生活时所留存的流风遗韵与历史壮举,直至绘写民国时期岭南大地上的壮士英杰。如此历史容量和文化气量,把130多个历史人物尽揽其中,意蕴多是以背景方式在诗行间内置于描述流程之中。无疑的,这是一首大架构的感悟之作、深情之歌。
这种以大开大合的长卷形铺开所直接呈现的历史人物和事件、山川形胜与风貌,作为反映历史、介入现实的表现方式,庶几成为诗人在处理文本与历史及生活的写作策略,使得这首长诗在时空间形成了一种非常有意思的同构关系,即外在的时间长度与内在的时间长度彼此呼应,从而构成一部跨越现实历史时空的、具有大视野大图景的文化史诗。它既是以农业文化与海洋文化为源头的岭南文化的历史见证,也是诗人选择移居广东热土而“独唱岭南好”的心灵记录。
从审美意蕴层面观照,诗人常常循着向美而生且直抒胸臆的“歌赋”节奏,在纯粹与杂驳、迷蒙与清醒、阴暗与美善的较量中坚守自己的信念和追求,在对历史回巡、文化记忆和生命追怀中亦步亦趋于一种精神向度。譬如一曲《岭南歌》,流淌的奔腾情愫,是诗人一笔笔勾勒的无尽风景,或描绘岭南历史,或歌咏岭南文化,即以岭南历史文化为载体,在描绘与歌咏中寄寓企盼,且涉及多个生命领域。诗人尽情泼洒笔墨,创设意境,构筑篇章,把五光十色的人事风景尽情驾驭于笔端,努力实现读者的审美期待。“我南国沃野:∕东怀大海,∕西抚八桂,∕北亲中原,∕南眺琼崖。∕稻菽炊烟,遍地好桑麻;∕金涛银浪,漫卷美丽图画——”这是诗人精心构建的岭南大地风光,在淳朴中抒写美好,在美好中展示愿景。面对此情此景,诗人似乎带着一缕满足与慰藉,在腾跃中舒展着芬芳的诗意。如是,关于岭南历史人文景观的深长吟诵,便以岭南为轴线,在时空纵横中组合起众多具有独特精神个性的历代岭南风流人物,形成一个联系紧密的整体加以辐射,字里行间透视出一种浪漫诗人的长袖卷舒与情感意向,其整体的审美价值体现在:既对历史人物和岭南风光展开多层面、多维度的描述和歌吟,又借助对历史人物的人情、事迹、精神风貌的凸显,为诗歌内在精神空间做出有力拓展;并在互为溶化之中,诗意地走向历史的幽深。当然,诗人倾向于情绪或情感的自由表达,而非事理与物理的纠缠。可以说,《岭南歌》彰显出诗人严谨的生命态度,用“新歌赋体”的形式穿行于历史与现实之间,并且贯穿着一种开放的人文意识,因其奔放激荡的情怀一唱三叹而带有悲悯、凝重与灵动相辉映的审美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