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六一”我都悲喜交加

08.06.2014  15:51

  杨红樱是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曾做过小学老师,童书编辑。19岁开始发表儿童文学作品,现已出版童话、儿童小说、散文80余种,已成为畅销的图书品牌有“杨红樱校园小说系列”、“淘气包马小跳系列”、“笑猫日记系列”等,总销量超过7000万册。作品被翻译英、法、德、韩、越等多语种,在全球出版发行。

马小跳”系列童书已经有了动画片、舞台剧等不同表现形式

羊城晚报记者 何晶

  在刚刚过去的“六一”儿童节,《羊城晚报》人文周刊B1版以童书阅读为题,对当下的儿童阅读现状进行了探讨。其中有部分小学教师和专家指出,孩子不宜过多阅读杨红樱、秦文君、郁雨君等作家写的畅销系列儿童读物,担心因其是文化快餐而缺乏“营养”。

  报道出街后,引起了不少大小读者的讨论,而作为议论漩涡中心的“中国童书皇后”杨红樱,也有话要说。本周,羊城晚报记者通过电话专访了杨红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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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写科学童话花九个月工资

  买《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回家做卡片

  羊城晚报:这次的话题,是有小学的班主任建议家长少让孩子读你和另外几位儿童文学作家的书引起的,您怎么看?

  杨红樱:这纯属这位老师的个人观点,无可厚非。但是有更多的老师,包括海外教孩子中文的老师,都鼓励孩子读我的书,他们认为我当过小学语文老师,语言规范,深入浅出,特别容易被孩子所接受,是让孩子爱上阅读、爱上学中文的好读本。

  羊城晚报:开始创作之前,您是小学语文老师,当时为什么会想到给孩子写童话?

  杨红樱:我是1981年去学校教书的,当时因为要上阅读课,阅读课和语文课性质不一样,不是上语文书的课文,而是指导学生看课外书。恰好那时候没有多少可供选择的课外书,我就想着,不如自己来为孩子写吧。如果当时像今天有这么多的课外读物,就不会有一个叫杨红樱的作家了。因为我从小的理想不是当作家,而是当老师。

  一开始我不知道要写什么,于是就问小朋友,你们最喜欢语文书上什么文章?所有的小朋友都选了一篇课文《小蝌蚪找妈妈》,另外还有《小乌鸦找水喝》、《骆驼和羊》、《小马过河》之类。其实这些全是科学童话,只是那时候根本没有这概念。

  羊城晚报:所以您就从科学童话起步创作了?

  杨红樱:我一直认为,科学童话是最好的儿童读物,但一直不受重视,大家也不知道什么是好的科学童话。《小蝌蚪找妈妈》就是经典的科学童话,又讲故事,又传授知识,这是小孩最喜欢的,并不像现在大家普遍认为的那样,说孩子喜欢的都是不动脑的闲书。于是我开始模仿《小蝌蚪找妈妈》,写下了第一篇科学童话《穿救生衣的种子》,讲的是水中植物传播的方式,从此开始了科学童话的写作。

  当时老师一个月工资才30多块钱,一套精装《大不列颠百科全书》268元,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觉得是天价,用了差不多9个月工资才能买回家。之后我就把动物、植物的各种知识抄成卡片,分类放在不同的抽屉里。比如当时我写《背着房子的小蜗牛》,会先把动物居住的卡片都找出来,对着卡片编故事,蜗牛背着自己的房子,一路走一路看到其他动物居住的地方。1982年到1989年我写科学童话的那段时间,对我今天编故事的能力,语言的锤炼,起着决定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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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写作与生活一直相关

  请问年轻可以重复吗?

  羊城晚报:您后来去出版社当编辑之后写的还是童话吧?

  杨红樱:我的写作和我的生活一直是相关的。1989年,我女儿3岁,我想给她写一些健全人格的东西,把性情培养和做人道理藏在故事里告诉她,我把这些称为“性情童话”。这一写差不多又写了10年,一直写到女儿六年级。我开始意识到她正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少女,我要把她人生中这个美丽的阶段记录下来,于是开始写《女生日记》。从女儿六年级第一天9月1号开始跟踪写作,一直到第二年6月23日她拿到小学毕业证那天。现在让我再写一本《女生日记》是不可能的,因为女儿的十二岁不可能再重来。现在让我写科学童话也不大容易了,摘抄卡片,面对一堆卡片编故事,我现在已没有那样的精力。

  我不明白质疑我的写作是自我重复这种观点,请问我的生活可以重复吗?年轻可以重复吗?我为我女儿写下的第一部童话《亲爱的笨笨猪》,现在写不出来,而我现在为全中国孩子写的长篇系列童话《笑猫日记》,那时候也写不出来。

  羊城晚报:自我重复的质疑也许来自于您的作品都成系列,而且写了这么多年,每个系列也都出了很多本。

  杨红樱:系列读物是儿童读物的特点。儿童文学创作的核心是故事和形象,一个成功的文学形象很难树立起来,一旦树立起来肯定会以这个形象来展开故事。其实很多作家都在写系列,只不过形象没有立起来就不再往下写了。马小跳和笑猫是被大家广泛认可的文学形象,从我创作第一本马小跳到今年最新一本已经16年,笑猫日记到今年也已经9年了。每一本写的都是时代的故事,每一本都是鲜活的故事。如果全都是自我重复,能畅销那么多年吗?读者都不傻,特别是小读者,他们都是像《皇帝的新装》里那样敢于说“皇帝光着屁股”的孩子。

  羊城晚报:小孩读您的书,给您的反馈是怎样的?有没有疑问? 杨红樱:小孩子真的要爱上哪位作家的书,是读得非常仔细的。九年前,我在《笑猫日记》第一本《保姆狗的阴谋》中曾写道:“笑猫生下来的时候会笑。”到现在写第十九本《从外星球来的孩子》,一时疏忽,在写到笑猫当爸爸后教育儿子时却说:“什么都是学来的,比如我的笑也是学来的。”结果,我收到了一百多位小朋友的来信,问我为什么一开始说笑猫天生会笑,现在又说是学的?所以千万不要小瞧孩子,有一点点疏忽都会被发现,更不要说有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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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现在一年只写十来万字

  只要生活没有停止,就永远有故事

  羊城晚报:您写作的速度快吗?

  杨红樱:我每年就写10来万字,对于一个职业作家来说,这是非常少的工作量。如果我的书不是这么畅销,要靠这个吃饭,早就饿死了。所以我总说,作家要出精品,精品经得起时间和市场的双重考验,不断地加印,不断地有版税,这比多出书、快出书都强。

  羊城晚报:可是您的系列作品写了这么多年,哪来这么多的故事?没有编不下去的时候吗?

  杨红樱:要光靠编,我肯定编不了这么多。其实故事是跟从生活中来的,只要生活没有停止,就永远有故事。马小跳的生活原型是我曾经的学生,一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男孩子。在16年的写作中,但所有的故事都是当下的,包括地震这样的事件,都会进入到我的作品中来。我只是用了马小跳这个已经成为经典的艺术形象,融入现实生活,让孩子们觉得马小跳一直没离开过他们。马小跳的所有故事都是和当下生活联系在一起的,他们能在马小跳身上找到自己的心路历程。

  羊城晚报:上个月您出的新书也是和社会事件相关。

  杨红樱:对,今年的新书《忠诚的流浪狗》写的就是这些年的道德危机和信任危机。老人倒在路上,你到底扶不扶?我就想,面对这样的事情,马小跳会怎么办?作为孩子,他还是纯真的,友善的,没有受到社会的污染,所以他还是会去扶。这在我的笔下,就成了“一条狗和四个男孩子故事”。这内容算是自我重复吗?

  羊城晚报:或许正因为您的书畅销多年,不免会带来各种非议。

  杨红樱:还是因为竞争太激烈了,难免造成嫉妒,甚至仇恨。作品畅销了十几年,我也被骂了十几年,但我心中始终有个坚定的信念:一个作家的作品,只有时间,才能给予最公正的评价。安徒生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作品也曾被批评家贬为“庸俗、不入流”。

  中国儿童文学的评价体系是不正常的,有的人身兼数职,是作家,是教授,是批评家,掌握着话语权。就像在足球场,一个人既是运动员,又是教练员,又是裁判员,吹哨子的是裁判员,这个比赛怎么可能判得公正?比如批判我的作品是“电视图像”的那个批评家,他自己也在写童话。他的童话没有故事,没有细节描写,没有可读性,所以他将我作品中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精彩生动的细节描写贬为“电视图像”,还给了一个伪概念“伪阅读”,让人理解为孩子喜欢读的叫“伪阅读”,不喜欢读的才是“真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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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什么都拿“经典”来压我?

  写孩子能读懂喜欢读的作品不是罪过

  羊城晚报:现在中国的儿童文学生态不大好?

  杨红樱:儿童文学是一门浅语的艺术,因为儿童文学的读者是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本来写出孩子读得懂、喜欢读的作品,是对一个儿童作家的起码要求,但是放在我身上,却成了一种罪过。每年的六一儿童节,都是我悲喜交加的日子。先说喜,喜的是在这一天,我会收到很多孩子暖心的话语,感谢我给他们童年带去的快乐,感谢因为喜欢读我的书而爱上了阅读;悲的是每年的儿童节,大大小小的媒体都会拿出版面请一些是儿童文学作家、同时也是批评家的人做儿童阅读的话题,于是,我就成了众矢之的,扔板砖的、贴标签的、造谣污蔑的,都一哄而上。我就不明白,你也写,我也写,凭什么都拿“经典”来压我?为什么不拿经典跟自己的作品比?

  其实,冠冕堂皇地以“经典”做幌子,背后隐藏的是不正当的商业竞争。图书作为一种商品,是商品就会有商业竞争。你是写书的,我也是写书的,因为你有话语权,你就可以说我的书不好,那就是不正当的商业竞争。

  本来我是一个连小读者的批评都会虚心接受的人,但是面对一些“权威”的批评,我却可以骄傲地昂起头,因为我知道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夹杂着商业利益、个人恩怨的文学批评,没有任何意义。

  羊城晚报:大家是不是对畅销书有成见,认为畅销的多是快餐,而不会是经典?

  杨红樱:安徒生童话畅销了几百年,常年在儿童文学畅销书榜上的《草房子》、《狼王梦》、《窗边的小豆豆》、《夏洛的网》、《时代广场的蟋蟀》,难道这些不是经典吗?

  所谓经典,首先得有人来读才能成立,经典都是经得起时间和市场的双重考验。安徒生的童话《丑小鸭》、《卖火柴的小女孩》、《皇帝的新装》折射的都是当时的社会现实,当时的权贵、拥有话语权的人都不喜欢,但人民大众喜欢,一代代流传下来,才成其为经典。

  羊城晚报:最常见的就是说您的作品是文化快餐,没有营养,您怎么看这样的说法?

  杨红樱:来得快、去得快的才能称之为快餐。你说我怎么快的?一年我只出两本书,就十来万字,对一个职业作家来说,相当慢了。我认为衡量作品的品质,要经得起时间和市场的双重考验。说我畅销,如果我畅销一时,你可以说我是来得快、去得快的快餐。但我畅销了十几年,作品影响了那么多人的成长,有这么长生命力的快餐吗?我所有的书都摆在书店里卖,包括19岁时写的童话也在,没有被时间和市场淘汰,这能是快餐吗?至于营养,我的作品除了满足了孩子的想象力、求知欲,还传递了正能量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这难道不是滋养孩子心灵成长的营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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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有资格评价儿童文学的是孩子

  家长引导阅读不应只看书单

  羊城晚报: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是怎样的?

  杨红樱:我们首先要明白,儿童文学作品的阅读对象是孩子,不是大人,衡量一部儿童文学作品好不好,儿童是不是读得懂、是不是喜欢读必须作为考量的标准。当然,好的儿童文学作品,还应该满足儿童的想象力,满足孩子的求知欲,满足孩子心灵成长的需要。

  我认为最有资格评价儿童文学的,是读你的作品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他的表达能力也许不够,长大后他再回头看,他可以很清楚地表述你的书带给他的影响。

  羊城晚报:您认为家长应该如何引导孩子阅读?

  杨红樱:我跟很多家长说,要相信孩子的感觉,尊重他们的兴趣。亲子阅读也需要家长付出,你要问孩子喜欢读什么样的书,让孩子去选择,选择之后家长把关,一定要把关。现在很多家长不这样,直接照推荐的书单买,买回去的书孩子不愿意读,然后就说孩子不爱读书。如果你尊重孩子的阅读兴趣,孩子是会自己去找书读的。你硬给孩子的书,很多他是拒绝的。但如果你给他买的是他喜欢的,他一定会爱读。

  孩子要把某本书放在书包里,而不是摆在书柜上,才是真正地爱上了阅读。

  羊城晚报:接下来您的创作计划是怎样的?

  杨红樱:还是写马小跳和笑猫系列,我会结合当下继续写故事。故事是鲜活的,孩子阅读的感受也会是鲜活的。如果有一天你的故事不再鲜活了,可能也就是你谢幕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