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104国道遍布“黑油站”
5月26日，河北沧州104国道附近，一流动油罐车到工地给作业的挖掘机加油。
5月30日，河北沧州马辛庄村东侧的一个大院，院内有大型储油罐及油罐车。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这里就是黑加油点的“供货地”。
5月28日，沧州104国道附近，“大业运输”黑加油站门前，被改造成加油车的小货车停在门前。货车车厢里装有油罐和加油计价器。
5月28日，河北沧州，104国道沧州段朔黄铁路桥桥下，一辆大货车在黑加油点加油。
连接京津冀和山东的104国道河北沧州段，每天都会有大货车停在路两侧不起眼的超市门前、农家院口、铁路桥底，甚至排起长队。
这些货车常年来此加油，他们的手机上，柴油价格随时更新。7月30日，一位河北车主收到的短信：“今日柴油油价3块7，赠滤芯，免费洗大车小车”。
当天，路两侧中石化等正规油站发布的柴油价格是5.43元/升。
1.7元/升的差价背后，是这些黑加油站的重重隐患及油质的低劣。经检测，这些黑加油站的柴油硫化物超标近30倍。
“硫含量严重超标会严重污染大气，容易引发雾霾天。”专家表示，雾霾污染，劣质油难辞其咎。
正规加油站柴油销量骤降八成
一个中石化加油站，整个上午只有四辆大货车前来加油。这是104国道沧州段大部分正规加油站的现状。“两三年了，我们这些正规加油站柴油销量下滑了70%到80%。没办法，干不过黑油站。”负责人孙浩（化名）对此极为无奈。
7月30日清晨6点到8点之间，104国道沧州段， 新京报记者发现有4处黑加油点正在为大货车加油，有黑加油点前甚至有大货车排队加油。附近的正规加油站工人闲得靠打牌消磨时间。
104国道沧州段接连北京、天津、河北、山东4省市，每天成百上千辆运输货车途经此地，是典型的黄金交通枢纽。
一辆大型货车，从山西拉一车煤，运到天津塘沽，需要经过104国道沧州段；回程时，为了节省运输成本，不空车返回，它也许会从天津拉上一车铁粉运往河北邯郸，这时它同样要经过104国道沧州段。
孙浩很怀念前两年的好日子，那时104国道中石油、中石化等正规油站处于垄断地位，生意非常红火，正规油站每天至少给七八十辆大车加油，员工忙里忙外，极少闲着。
生意的萧条从前年开始，不具备资质的黑加油点瞄准了这块利润巨大的市场，孙浩所负责的加油站员工们空闲时间多起来，如今，打牌倒成了他们每天的主要“业务”。
这些隐匿在正规油站周边的黑加油点并不具备《成品油经营许可证》、《危险化学品经营许可证》等相关经营资质。国道沿路附近一些废弃的砖厂、大院也成了黑加油点隐匿藏身的地方。
小货车改装加油车 当街卖黑油
油罐、加油机、加油枪是这些黑加油点的标配。破旧的铁皮屋、经由改装的小货车，都能成为黑加油点的“伪装”场所。一些黑加油站甚至会将大油罐挖藏在地底，地底的油罐有近10米长，一米宽，能装30吨柴油。
今年5月，一名知情人士驾车带着记者沿104国道沧州段探访，不到5公里的路段，隐蔽着近10个黑加油站点，它们密布在国道两侧，没有任何“加油站”、“加气站”的标识。
“朔黄铁路桥底有一个、京福大超市门前的小货车看到了么，这是一个流动式的黑加油站、华君宾馆旁这个蓝色的铁皮屋，里面就有加油机、‘大业运输’最猖獗，不仅院子地下埋着一个大油罐，还有流动加油车招摇过市揽生意！”
5月27日下午5点30分左右，一辆白色小货车停靠在104国道沧州路段西侧“京福大超市”门前，被改装的小货车货柜门紧锁。约一个小时后，一辆大货车突然从国道上掉头停在超市门前，紧挨着白色小货车。小货车司机下车，将货柜门打开。一只大铁桶跟一个加油机立在经改装的货柜内。小货车司机抽出一根七八米长的黑色加油枪，直接插进大货车的油箱加油，足有20分钟。随后，小货车驶进超市旁大院内，半小时后，重回超市门前，这时又有其他大货车上门加油。
这一幕在7月30日一大早再次出现。当天早上6点30分左右，还是两个月前的那辆白色改装小货车，停在了“京福大超市”门前，司机从小货车中抽出一根黑色的加油枪为过往大货车加油。
铁路桥下的铁皮屋 平时大门紧闭，门内竟然隐蔽着齐全的加油设备。5月28日中午，104国道沧州段和朔黄铁路桥桥底，红褐色铁皮屋敞着门，里面立着加油机。当有大货车停在附近时，铁皮屋内的加油枪就会被工人拽出来。同样也是20分钟，大货车加满油离开。
供货商日销200吨劣质柴油
黑加油点储存的柴油有限，一旦油罐空了，就会联系供货商入货。在记者连月蹲点过程中，一辆车牌为冀JK5262的大型油罐车多次在该路段穿梭往返。知情人士透露，该车极有可能就是连接黑加油站和供货商之间的运输车辆。
黑加油站的老主顾们都知道该路段附近的“大业运输”大院。5月29日清晨，车牌号为冀JK5262的大型油罐车驶向大业运输的大院，在大院门前油罐车刹车停住，拉出一根黑色油管，开始往旁边一辆小型油罐车分装柴油。半小时后，冀JK5262直接往北，开往青县方向。
新京报记者一路紧随，途中该油罐车两次在国道上停下。驶入河北青县后，停靠在一家名为德顺修理厂的汽修店门前，和在“大业运输”的一幕类似，该罐车同样伸出油管往一旁的小罐车分装柴油。随后冀JK5262又绕回沧州，最后驶入马辛庄村东侧的一个大院。
远处就可清晰看见，该院内有一个巨大的油罐。大院“守卫森严”，不仅大门设有铁闸，墙上还装有摄像头。当天下午5点半左右，冀JK5262又从该院内驶出，半个小时后，行驶到104国道沧州段，在宝旺加油站前的地磅称过重，直接驶入“大业运输”大院。一名油站工作人员称，油罐车过磅后，是去给各个黑加油点分油。果然，从大业运输院内出来后，油罐车又来到京福大超市前，驶入超市旁的大院。
5月30日中午，记者以购油者身份，进入油罐车所在的马辛庄村东侧大院，院内立着一个巨大的油罐，旁边还横放着8个油罐，还有一辆大型油罐车。一位30来岁、自称老板的男子介绍，院内每天供应200吨柴油，其中150吨左右固定供给104国道附近以及青县的“私人油站”。
勾兑“调和油”：七成劣三成好
“一般都用调和油，价格便宜，烧不坏车。”供油商声称，供应“私人油站”的油河北黄骅购入，再进行勾兑，非国标一吨4600元（合3.83元每升），“合适的话，价格还可以谈。”
至于是否会“被查”，该男子坦言：“我们都干好几年了，查什么查。”
104国道沧州段一名油站老板透露，“调和油”实质就是好油和劣质油按照一定比例调和而成，“比如一吨油里面，3成是好油，7成是劣质油，这样他就能以低价卖出。”
5月28日上午，“大业运输”黑加油站，一辆流动加油车在大院门口给大车加满了油。记者称要购买20升柴油用于发电，该工人便把记者领进大院。院内北侧，立着加油机，该工人拿起加油枪很快将20升油加进油桶。只需要80元。
随后，记者以同样的方式在朔黄铁路桥底的铁皮屋内也购买了等量柴油，取样后装进透明塑料瓶。
从外观上看，两个样本都呈现黑红的浑浊状态。正规油站工作人员解释说，达到标准的柴油，肉眼看上去都是纯色、为发红或发黑的透明液体，不会浑浊不清。勾兑后的柴油才会变浑浊。
当天下午，记者将两个样本送去沧州市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进行化验，总共化验四项，分别是硫含量、机械杂质、闪点、色度。6月3日的化验结果显示，两个样本均不符合GB19147-2013标准。该标准是2013年国家质检总局、国家标准委批准发布的《车用柴油(Ⅳ)》标准，当中明确规定，车用柴油硫含量不大于50毫克每公斤。然而两个样本中，硫含量分别为每公斤1445毫克和1409毫克，超标近30倍。同时两个样本中，闪点分别为33、35摄氏度，均低于55摄氏度的标准。
北京清研利华石油化学技术有限公司董事长鲁西诺指出，硫含量超标20多倍，将对环境造成巨大污染，大货车用这样的劣质柴油将会产生大量含二氧化硫的尾气，二氧化硫进入空气中，遇潮湿天气会容易形成硫酸，降雨就变成酸雨、人呼吸后，容易产生支气管炎等呼吸道疾病；同时硫化物也是造成雾霾的主要因素。
而闪点过低，则表明该柴油是典型的“调和油”。闪点过低会增加油耗，甚至对车辆储存、运输造成影响，鲁西诺举例，如果闪点只有33摄氏度，当地表温度高于该温度时，油箱内的柴油则容易引起自燃。
大货车喝满油 司机拿百余元回扣
“刘金树油站今日柴油油价3块7，赠滤芯，免费洗大车小车”，一名大车司机7月30日接到这样一条短信。而当天中石化等正规油站的柴油价格为每升5.43元。
加油站对油价变动都很敏感。孙浩透露，油价一有波动，“竞争对手”都会通过短信群发的方式，将最新油价准确发送到大车司机的手机上。一升油比正规油站要便宜1块钱左右，一般经过改装的大货车每次加满，需要一吨（约1176升）油。这样在黑加油点加一次油就能省下1000多元的油费。
在周边盘踞的黑加油点成本低廉，没有租金、税费等压力、油品低劣进价便宜，因此才能在短信上报出低价，招揽客源。
一名大车司机透露，在黑加油点加油，“司机能拿到好处”。例如，司机可以从黑加油点中获得回扣，每升在0.1到0.15元之间，加满一箱油司机就能获得120元到180元之间的回扣，同时，黑加油点还允许赊账。
因为油品低劣，烧坏柴油泵的情况时常发生，甚至给车辆造成严重损害，据《燕赵都市报》2014年12月报道，一辆大货车在黑加油点加油后，运输途中突然起火，一车货物全部烧毁。
“如果大车坏在高速路上，运输成本就高了很多”。一名大货车司机说，虽然这样也阻止不了他们到黑加油点加油，因为大部分大车司机都是“替人打工”，车辆维修不需要自己出钱。更有司机会在正规油站和黑加油点的差价中牟利，比如司机跟车队老板称自己在正规油站加油，实质是跑去黑加油点加油，赚取一升油一元甚至更多的差价。
还有一些车队老板也故意让司机在黑加油点加油，不在乎劣质油对车辆的损坏，“他们宁愿花低价加油，车用一年后又二手卖出去。”因此不少大车司机都“乐意”在黑加油站点加油。
黑油点不惧检查 顶风“加油”
近半年，104国道沧州段附近黑加油点非但没有消失，还跟“监管部门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知情人士称，每次监管部门检查前，多数黑加油点都会关门躲避检查。过一段甚至隔天依然照卖。
7月29日下午3时，记者再次前往104国道沧州段，曾于5月底发现的多个黑加油点并无“照常营业”。储藏油罐的铁皮屋大门紧锁，路面上也不见流动加油车踪影。
但在大业运输的院内，记者发现油罐依然存在。
“这两天风声紧”，7月29日，一名大车司机透露，最近正规油站可能又去沧州市里举报黑加油点，因此当地政府部门这两天查得紧，沧州段附近的加油站会不定时经营。
当天下午3点多，该路段附近的多个加油点就没有“照常营业”，储藏油罐的铁皮屋大门紧锁，路面也难觅流动加油车的身影。
早在去年12月份，沧县政府曾有过一次较为正式的整治活动。据媒体报道，2014年12月26日，沧县深入开展打击取缔非法加油站（点）（含流动加油车）集中整治活动。
当时集中行动专项整治的范围为：查处无证无照非法经营成品油的行为；查处流动加油罐车非法销售成品油的行为；超许可范围从事成品油经营的行为；假冒中石油、中石化等标示的行为。并且明确了具体职责，例如商务部们重点检查有无《成品油经营批准证书》、工商部门重点检查是否经销劣质油品等。
近半年，黑加油点非但没有消失，还跟“政府部门玩起了捉迷藏”。知情人士称，每次政府部门检查前，多数黑加油点会关门躲避检查，但一些黑加油点却丝毫没有当回事，依然照卖。例如丽源车队的杨树林后院、四通饭店北侧、国营超市院内依然有黑加油点为大车加油。
“政府如果不对他们采取吊罐、没收流动加油车，黑加油点的现象根本没法整治彻底。”知情人士称，每天清晨六七点是黑加油站最猖獗的时间段。“你信不信，明天一早六七点，你还能在路上看到黑加油车给大车加油”。
次日，这些黑加油点果然“顶风”经营。朔黄铁路桥底、京福超市门前，大货车又开始频繁在黑加油点与国道间穿梭。
A06版-A07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吴振鹏
A06版-A07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侯少卿 陈玮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