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泗洪自杀7访民曾遭截访被关后割腕未遂

29.07.2014  02:20

   16日,北京协和医院,4名服毒者被送入抢救室,门口保安正在值班。澎湃新闻 权义 图

  7月16日,江苏泗洪县7名上访人员在北京中国青年报社门口,集体服农药自杀,经抢救身体无大碍后,他们等来的却是因涉嫌寻衅滋事被刑事拘留。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获悉,这7人中有4男3女,他们分别来自于7个不同的家庭,年龄都是四五十岁上下。

  他们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在亲人们的眼中,他们或者老实憨厚,或者快人快语,或者不善言辞,或者古道热肠。如果不是因为2013年开始的那场激进的拆迁运动,他们虽然有人生活在同一个小区,但彼此的命运也许并不会如此密集。

  他们的名字是:张成梅(女)、许利华(女)、王娟(女)、王跃、蔡福喜、陈新国、许浩。

   平静告别

  “我出去了”。王建没想到,老伴许利华的这么一句普通的话,铺垫的是性命大事。

  7月12日,王建兵的老伴张成梅,也是平静地留了一句话,“我去上访了。”王建兵记得,那天早上天气晴朗,老伴背着蛇皮袋,里面装着换洗衣裳。王建兵对老伴说,“告也没用的,上面黑得要命。”老伴回他,“我这口气不顺,我告死也要告。”老伴没有说去哪儿。

  而许兵,住得离父亲许浩有点远,连自己父亲是什么时候去北京上访的,都不知道。

  陈荣强同样不知道弟弟陈新国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估计他连老婆、女儿都没告诉,就走了”。

  他们没有料到,仅仅4天后,在距离泗洪800多公里之外的北京,他们的亲人会以这么一种决绝而悲壮的方式向他们告别。

  7月16日下午,当得知亲人喝下农药自杀,他们都说,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死也不会让走的。他们无奈地说,亲人“太要强了”、“心疼”、“难受”。

   源于拆迁

  拆迁、“黑监狱”,从他们口中频频冒出。他们觉得,这两样东西,甚至改变了亲人的性格。

  王建兵今年54岁,老伴张成梅50岁,家里有个上大三的儿子和一个上高中的女儿。他没敢和儿子和女儿说妈妈在北京喝农药的事情。

  王建兵对澎湃新闻说,在青阳镇旗杆小区,自家本来有两层楼房,总共将近260平米,去年12月,房子在被逼签“空白协议”后,轰然拆毁。“总共补偿了60万元左右,还包括其他费用,每平米才补偿2000元左右,但同地段的商品房要每平方米4700元左右了”。

  陈荣强和弟弟一块长大,感情深厚,结婚后也未分家,一起陪侍80多岁的老母亲,“不敢告诉妈妈这事儿”。他对澎湃新闻说,家里有3层楼房,总共400多平方米,补偿了80万元,每平方米2000元左右。

  许兵也对澎湃记者说,父亲许浩开的面食加工厂,类似于家庭作坊,有几十年了,占地250多平方米,也才补偿50万元,“如果扣掉机器、冷库等的损耗,单单房子也就补偿30多万元。

  许利华家里有3个儿子,都是20多岁。王建说,自从家里被拆了210平方米的房子,老伴许利华就很愁儿子的房子问题。“每平方米补偿1800多元,根本买不起房子”。

  多名上访人亲属对澎湃新闻说,当地的拆迁补偿不透明、不公正,简单粗暴,没有做到先补偿后拆迁,没有做到先安置后搬迁。

  王建兵的同村人江彦君说,旗杆小区、旗杆庄、文明小区,在同一片大地区,涉及近600户人家,很多签的是“空白协议”,都是“没谈好价钱就签了”。

  出于对拆迁补偿的不满,他们走上了上访之路。多名上访人亲属告诉澎湃新闻,家人被关进过“黑监狱”,受到虐待。

  王建兵告诉澎湃新闻,2013年9月3日,曾有100多名被拆迁人去泗洪县信访局上访,未得到满意回复。于是,老伴许利华和其他人开始去南京、北京信访。

  2013年11月底,许利华从北京信访回来后,晚上8点左右,桥北派出所来人,带走他们夫妻俩。他在派出所呆了一个小时就被放出来。不过,他回家后,老伴还没有回家。此后,一度没有任何消息。他多次去镇政府后,拆迁办人员告诉他,只要你老婆在拆迁补偿协议上签字,就放出来。

  8天后,老伴许利华出来了,瘦了10斤,体重一下子从130斤降到了120斤。老伴告诉他,被关在当地一家宾馆,每天经常被“不吃不喝,不许动,不许睡觉”,被工作人员抽烟喷雾,还要鼻子贴着墙壁站立。“站了3天后,她终于受不了了,在厕所打破坐便器的瓷片,割腕自杀”。王建兵说,工作人员发现并制止后,仍旧把她关在宾馆。最终,老伴还是签字了。

  泗洪访民被截访并关在“宾馆”的细节也出现在新华社今日(7月28日)的报道中:2013年9月23日,11名涉事项目拆迁户在江苏省信访局正常上访时,被泗洪县驻省局接访中心值班人员在接访中心外拦下,并被青阳镇连夜派员带至泗洪县某宾馆挨个谈话,直到签订协议后方准离开,有人滞留时间超过24小时。

   以死抗争 王建兵说,老伴许利华性格比较急躁、要强。“打个比方,要她组装一条凳子,如果有个螺丝钉没拧好,她就要一直弄,直到看顺眼为止”。自从“黑监狱”出来后,她就变得更烦躁,情绪有点偏激,“头脑不好”,“她成天讲,死也要告下来”。

  王建兵说,自己和老伴都是2003年从县麻纺厂下岗,没什么生活来源,自己蹬了好几年的三轮车,老伴就在家里,也没有工作和收入来源,生活压力大,这可能更让老伴偏执起来。

  52岁的陈荣祥则告诉澎湃新闻,弟弟陈新国今年50岁,初中就毕业就来工作,当过瓦匠,后来就在家里一层楼房,开了个小卖部,卖酒、酱、醋等。“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可能一直就气不过,憋在心里,也不太和老婆说,更不会和女儿说,他和我说怕影响女儿的学习”。

  陈荣祥说,弟弟陈新国曾经去县法院起诉过,法院不受理。陈荣强曾经劝过弟弟,“钱都补偿给你了,你还要告什么?

  陈荣祥透露,有个外甥在县纪委上班,县里给了他很大压力。外甥的母亲就是陈新国的姐姐,姐姐一直劝他,怕影响自己儿子的工作,双方关系一度“闹得很僵”。

  陈新国的爱人钟红霞(音),是县棉织厂的下岗职工,家庭经济压力也比较大。

  而许兵对澎湃新闻说,“钱不是最大的问题,爸爸心疼的是几十年的厂子没了”。他曾经劝父亲,“差不多就算了,不要再闹了”。

  许兵告诉澎湃新闻,他的父亲许浩曾经被拆迁办工作人员尾随、跟踪,“买菜、吃饭都会被跟踪。2013年底,许浩被关在过“小房子”五六天,每天经常“不给吃不给喝,不让睡觉,大冬天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自从爸爸从‘黑监狱’出来后,就不怎么说话了,也不爱提这个事了,叫我不要参与。”许兵伤感地说,爸爸以前是个很开朗的人。

  王建评价老伴许利华“性格和蔼,通情达理”,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

  江彦君介绍,陈新国在印象中“确实不善于言辞”。蔡福喜是个卖卤肉的,老实憨厚,“烟瘾很大,烟头不灭”。张成梅也是县麻纺厂的下岗职工,老实忠厚,快言快语。王跃是个卖馒头的小贩,比张成美还要直爽,“有点没心没肺,口无遮拦,脑子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江彦君透露,王跃曾对他说,想死,要以死抗争。(一号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