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夜雨是怎样的一种审美

01.02.2015  01:54

  姚涯屏(广州美协山水画艺委会副主任兼秘书长)

  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中记载:“宋迪工画,尤善为平远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落雁、远浦归帆、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夕照,谓之八景,好事者传之。”其实,说这八景都是讲湖南的,我心底里并不认同,说是古代画家对造化人文的提炼结晶似乎更靠谱。这种论调有“湘奸”的嫌疑,打住。中国各地都有自己的八景十景,多多少少都有参照潇湘八景的痕迹。前段时间我参与了《历代羊城八景》系列长卷的创作,完成了宋代羊城八景中的《大通烟雨》和《石门返照》。这两景对应的是潇湘八景中的“潇湘夜雨”和“渔村夕照”。这里单表“潇湘夜雨”。

  潇湘指的是以湘江支流潇水为代表的整个湖湘地区。有人指定此景在永州城东潇湘交汇处。对这种指定,颇有“千里莺啼,谁人听得”的作派,大煞风景,不理它就是了。潇湘流域因一系列名人的出现,成就了它在中国文化中的特殊地位。这里只讲几个。最早的是传说中的湘水男神湘君和湘水女神湘夫人。屈原编撰的《九歌》共十一章,其中有两章专门吟唱他俩“望夫君兮未来”、“目眇眇兮愁余”的相思。《九歌》传说是夏启从天上偷下来的,够早的。还有一种说法是舜“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嶷”,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沿湘江找过去,泣血湘竹,亡而化为湘夫人。这也是湘妃竹的来历;刚才提到的那位屈大夫,被放逐在湖南,他写着传唱湘夫人的楚辞,反复吟哦着三湘四水的香草,最后怀沙跳进了汨罗江。汨罗江直接注入洞庭湖,在水系上并不属于湘江流域,但湖南人照例是不管的,进洞庭湖的水都算潇湘;西汉有个贾谊,“俟罪长沙”,“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写过《吊屈原赋》。大家又保留了他在长沙的住宅,建了贾太傅祠来凭吊……一路这么凭吊下来,这些人物和悲怆激愤的文字联系在一起,奠定了潇湘的感情基调。这时,“潇湘夜雨”已经作为一种审美固定下来了。在范仲淹为“迁客骚人,多会于此”的湖南岳阳楼写下了千古绝唱——《岳阳楼记》之后几十年,沈括把“潇湘夜雨”写进了《梦溪笔谈》。我在长沙混的时候,经常去看湘江,总觉得沙洲上的柳林和草地有种凄美的情绪在里面,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在广州大通镇离别聚散的水上十字路口,一阵烟雨都已经让人“念去去千里烟波”而“执手相看泪眼”了,更何堪迁客潇湘,孤舟野泊,夜雨惊魂。

  历代山水画家都在以“潇湘夜雨”这一母题进行创作。不能不提的是《潇湘图》。这张被认为是五代董源代表作的《潇湘图》,名字是明代董其昌以谢朓诗“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命名的,其对中国山水画的影响之大,大到大家都不敢去质疑它的作者及创作年代的可靠性。黎雄才23岁时也创作过《潇湘夜雨图》,并因此得了个博览会金奖。整个画面以十数竿竹、三五艘船和三五个人物组成,烟雨迷茫。

  写到这里,想起杜甫。杜甫大历三年离开成都,在岳阳至衡阳一带湘江上飘泊,据说一直住在船上。大历五年冬天,写完《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后,在潭州往岳阳的船上去世。陪伴这位伟大诗人弥留时刻的是“潇湘夜雨”呢?还是“江天暮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