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听涛:歌里鉎牛独有名

10.11.2014  13:16

  这题目你一看就知道,它是“诗里枫桥独有名”的变种。苏州寒山寺前那座枫桥,就是苏州城到处可见的最普通的小石桥,也是极不起眼的郊野小桥。但因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令其成为苏州以至中国的名桥。

  鉎牛,也即铁牛,作为镇水雄兽,在神州大地上的桥头河边,何其多哉!但据我所知,都不甚出名,独独吾潮韩江湘子桥上的鉎牛,名声显赫。其原因,应该是它被写进那首潮州民歌并被潮人代代广为传唱:

  潮州湘桥好风流,十八梭船 四洲。

  廿四楼台廿四样,二只鉎牛一只溜。

  鉎牛是镇水神兽,立之桥上为抑洪消灾。两只鉎牛中一只某年某月某日某时被洪水给冲走了,是打了败仗的,绝不是吉祥的征兆。但我们的民歌作者和传唱者,即广大潮州人民,不是惶恐忧伤,而是以轻松幽默欣赏的心态和语调,用了一个溜字来表述。溜,偷偷地迅速离开之谓也,不是逃跑,是与同伴开玩笑般自个儿消失了。从此失联!

  整首民歌,首句是空洞的口号,二三句是如实的广告,若非有那最末一句,我看一点味道都没有,早就被人遗忘。

  湘桥建成之后,行人从桥上往来,不论是波涛汹涌的春日,抑或是清风徐来的秋夜,都能从容淡定,心怡神爽。看到那只鉎牛的遗迹,心中觉得好笑:老兄,你怕什么?怕完成不了镇水任务上级要怪罪扣工资?静悄悄开溜实在不够好马。但潮人质地儒雅,对人宽容,对牛亦然,不用“逃跑”而用“”。这绝不仅仅为了民歌的韵脚,而是一种态度,一种谅解,表现了潮人的乐天派气味。

  如果不是二只鉎牛一只溜,大概不可能有这首民歌产生;如果不是二只鉎牛还有一只留,也不会引起后人去议论鉎牛。潮人爱湘桥,喜欢游湘桥,大人带着孩子上桥,见到鉎牛,必上前去摸摸一番,大人必然向孩子说另一只鉎牛溜走的故事,必然会唱起那首民歌;湘桥名满天下,外地游客上桥,导游必带他们看牛留影,用潮州话普通话分两次念起那首民歌。鉎牛就在这每日重复的怀念中提高着知名度。

  二只鉎牛,只有一只溜才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如果二只都存在或都消失,就一定跟神州大地千河万桥的铁牛一样,甚少或无人提及。潮人聪明,潮人有文化情怀。因之,“文革”中没有溜走,坚守岗位的那只鉎牛,被最最革命的一些自称战士者(我这里不想使用“”字去称谓他们)扫进革命的熔铁炉中,在他们的欢呼声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又取得一次伟大的胜利,大概天下又红了一片!但文革刚刚结束,新铸的鉎牛又重新屹立于湘桥之上,昂首北望,雄姿依旧。

  我所以说潮人有文化,就因为只重铸了一牛。为何不干脆铸两牛?为的是那首文化含量极丰富的“二只鉎牛一只溜!”潮州所以被定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是代代潮人对历史的尊重,对文化的保护以至发扬光大的结果。重铸一只鉎牛就是一个例证。

  我以为有了“二只鉎牛一只溜”这一句,整首民歌就成了经典。从对伟大湘子桥评价的高度上说,远高于“仙佛造桥”的传说,从艺术性上说,也远非“仙佛造桥”所能比。“仙佛造桥”之说,无非说此桥决非人力所能为,应是法力无边的神仙们才能干得。然而,谁都明白这只是传说,湘桥实实在在是人建的。而这首民歌,是游桥者的切身感受,他或他们走过十八梭船,观赏了廿四个样的楼台,深感这桥好风流,心情好极了。如果要歌颂桥的伟大或建造者的功业,不应关注鉎牛,而要在结句写上“建桥功业传千秋”之类的颂词,他不是这样写,而因为心境极佳,开起玩笑,就说鉎牛你怎么不来享受这桥的种种美好,你柴!你傻!

  过桥的人都能收获好心情,是对建桥者的最高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