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白:“杏花村”之争是杜牧惹的祸吗?
潮白
直言
刚刚过去的这个清明节,“杏花村”又一次成为焦点:它究竟是指哪里。不用说大家都清楚,因为唐朝诗人杜牧的那首名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南地北已有十多个地方宣称自己那里才是正宗的杏花村。其中,以山西汾阳、安徽池州、湖北麻城三地的竞争最为激烈,三方甚至对簿过公堂,试图用当代法律解决历史问题。今年呢,竞争队伍里又添了一员,江西上饶的一个老先生“无意中发现”,杏花村原来在他们那里……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当年,杜牧在落笔之际,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给后世留下了这么多麻烦吧。他等同于出了个哑谜,令后世竞猜之时不是和颜悦色,而是面红耳赤。偏偏全国名叫“杏花村”的地方,不会亚于“高家庄”“李家庄”的数量,于是,但凡“如有雷同”的,在争抢者看来就没有许多电影导演那样坦诚地自白“纯属巧合”,而是千方百计在典籍中寻找有利于自己一方的所谓“证据”,哪怕是一鳞半爪或片言只字,也紧紧抓住,就此而言之凿凿。
那么,这种纷争是杜牧惹的祸吗?
可以说是。因为谁叫他写诗的时候不标明时间、地点呢?《及第后寄长安故人》多好,一查就知道时间,你不是文宗大和二年中的进士吗?828年嘛。《将赴宣州留题扬州禅智寺》,连时间带地点都交代清楚了。这首《清明》就不然,他一生在几个地方当过官,黄州、池州、睦州、湖州都干过刺史,走过的地方就更多。他如果说是哪年的清明,检索他的年谱就全结了,却又含糊其辞。因此比如池州,就有它争的道理。杜牧在池州写了不少诗,《题池州弄水亭》《池州九峰楼寄张祜》等,池州又有个杏花村,清明节时来一首不是自然而然?清朝编过十二卷的池州《杏花村志》,他们今天建个博物馆什么的更顺理成章,不过,“杜牧喝酒的酒壶,都保存在杏花村村志馆里”,就让人哑然失笑了。
但更可以说:不是。杜牧作品传世的不少,《全唐诗》就收了八卷,《清明》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首。这不是信口开河,张金海先生编纂的《杜牧资料汇编》,汇集了从晚唐迄清末280余人对杜牧作品的评价,“涉及书目凡三百五十余种”。我特地翻了两三遍——当然再翻几遍也不免遗漏——发现谈到《清明》的,只有明朝谢榛区区一人,大家谈论的更多是《华清宫》(一骑红尘妃子笑)、《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江南春》(南朝四百八十寺)等,感觉上最多的是《阿房宫赋》。就是一个谢榛,对《清明》也还有些不屑,认为“‘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此作宛然入画,但气格不高”。他说有人把这两句给改成了“酒家何处是,江上杏花村”,不如改成“日斜人策马,酒肆杏花西”,这样的话“不用问答,情景自见”。后两句改成五言,这两个恶搞的家伙该如何处理前两句?不去理他,但那么多诗词名家对杜牧的《清明》视而不见,一方面说明此诗的微不足道,另一方面也说明“杏花村”从未成其为问题。杜牧根本就没有为后世景区点铁成金的任何打算!
这些年来,景点归属之争已经见怪不怪,因为前人的“语焉不详”,使纷争跨县、跨省甚至跨国。正像“杏花村”一样,不是杜牧惹的祸,而是这个品牌在今天所以能够带来的经济利益。我想,“杏花村”究竟是实指某个具体地方,还是只是一个文学意象,既然不能起杜牧于地下而问之,就是一个永远无法弄清楚的问题。那么,但凡“杏花村”,委实都不必排他,更不必非要致他人于死地而后快,大家就径直去利用这个品牌来个共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