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火街景冷 “历史文化名街”升级进行时
斗门旧街，街道冷清，多家商店关门。
投资火，街景冷，这是珠海市斗门区斗门镇的斗门旧街这条“中国历史文化名街”的现状。
就在几天前，杨美英面对送上门的100多万元现金“差点心动了”，好在是“差点”，她那间老字号“胜兰”餐饮店才没有易主，时至今日，她已经决定“不卖了”。距杨美英的店30多米远的另外一家店卖了，之前以15 .8万元的价格卖了好几年没人买，去年一卖就是60万。“胜兰”所在，就是这条2013年获得“国字号”历史文化名街的斗门老街。几年间政府投入巨资“修旧如旧”，而今旧模样恢复了，但人流客流却不见增加。50多间商铺中有近一半都在招租，租金还低得可怜，即便是开门的商铺也大多是和怀旧的“历史文化”不沾边的店铺。旧街修复容易，复兴却很难，如何在保持文化味道中发展成了一道难题。
文化热潮下身价陡升的商铺
斗门旧街商铺的身价飙升是从2010年开始的，在此前的一段时间里，全国都在申报“非遗”项目，斗门“水上婚嫁”占据一席，接着“装泥鱼”也成了国家级“非遗”项目，斗门区意识到发掘民俗和古迹颇有前途，对于刺激旅游、经济、增加知名度、招商引资都大有裨益，于是借着全市打造“名镇名村”的契机，先后投入两亿多元打造一镇五村，一镇就是指斗门镇，得到的资金占总额的半数以上，其中又有相当一部分投到了斗门旧街。
在“名镇名村”的建设还在进行之时，接霞庄在2012年被评为广东省十大古村落之一，一时间声名鹊起，恰赶上珠海启动“幸福村居”建设，南门村成为首批示范村，得到大笔扶持资金，还在去年成为“中国十大最美乡村”之一。由于接霞庄距离斗门旧街只有不到500米远，南门村更是只有不到200米远，斗门旧街也与南门村等“捆绑打包”，在斗门区的宣传中自成一体。
到了2013年下半年，斗门旧街也得到一块“国字号”的招牌，成为“中国历史文化名街”之一，全国当时也只有50条古街获此荣誉，加上去年斗门镇成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斗门旧街的名声更为响亮。
“最近两年价格涨起来了，涨了有四五倍吧。”在斗门旧街经营一间家具店的赵叔说，最明显的就是他隔壁的那家店，上下两层，总面积差不多80平方，主人身在澳门，没有经营任何项目，从五六年前开始往外卖，要价15.8万，赵叔有点心动，但最终没出手，结果从前年开始，隔壁店的价格就一路涨，到了去年下半年终于卖出去，卖了60万。
同样感受到店铺升值的还有杨美英，最近一年时间里，前来询价的人像走马灯似的，都想买下她的店经营，从50万到80万，再到前些天的100多万，个个诚意十足，基本都是提着现金上门的，杨美英也动摇过，但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做。
周先生曾想以75万的价格买下杨美英的“胜兰”餐饮店面，但初步与店主接触后无功而返。
“八九个月前让珠海的朋友跟那边说了一嘴，没成，也是意料之中的。”周先生说，他老家在东北，自己在政府部门工作，手上有些余钱，父母前几年在珠海买了房子，顺便帮他考察一下是否有可投资的项目，当时斗门旧街的开发引起父母的注意，并实地去考察，发现“胜兰”是经营最好的，也最符合旧街的特色，里面做的都是黄沙蚬、虾米糍等地方美食，还有陈皮、梅子酒销售。周先生上网搜了相关新闻后，让珠海的一个朋友去探风。
周先生说，当时旧街商铺的均价在35万左右，他多出的40万相当于买下“胜兰”的牌子，但他估计这个价格难以谈拢，毕竟人家是上百年的老字号，虽然知名度不是很大，但在本地还是很多人知道的，此外，75万已是他能承受的最高限，若是真谈成了他也会纠结，当听说“胜兰”的老板100多万都没卖，他庆幸当初被拒绝。
在“胜兰”店斜对面有一家店铺正在出租，记者拨打上面的电话，接电话的邝先生说，店铺是帮澳门的亲戚出租的，已经挂出租的牌子两个多月了，咨询的人只有三四个，主要是问租金多少，他给出了1500元/月的价格，对方都认为高，他也问过几个人想经营什么，对方都说还没想好。邝先生说，旧街上的店有很多都是空了十几二十年的，租不租出去都无所谓，只是眼下旧街变得比以前漂亮了，能被人租下来合理利用也是好事。
改造难迎回“市井气”
回顾斗门旧街的辉煌与后来的衰败，离不开一个关键词：人气。或者说，市井气。
斗门旧街在整个珠江口西岸都是难得一见的，其早在南宋时期就已形成市墟，隔三差五的墟日人气鼎盛。在十九世纪末，由加拿大牧师、建筑工程师嘉理慰等人规划建设，最终形成斗门旧街今日的模样。
在南门村赵承华老人笔下，旧街及周边曾有200多间商铺，经营布匹、日用百货、饼食、杂货、咸杂、酿酒、大米、酱料、缸瓦、山货、酒楼食肆、烧腊、纸宝文具、鞋帽、药材、染衣、肉类、木屐、禽畜、农具、农副产品和小手工业加工、当铺银号、服务业等，市场繁荣，百业兴旺，特别旧街为西洋建筑风格，别有韵味。不过，在被问及该如何重振往日繁荣时，老人还是一时语塞。
南门村的赵承华老人曾写过一篇文章，名为《昔日的斗门墟镇》，详细介绍了斗门旧街的历史。他对记者说，斗门旧街从南宋到建国初期都是周边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外国人也经常会来此做生意，不少店铺糊墙的报纸都是英文报，可见对外交流有多频繁。他认为，新中国成立后斗门旧街的落寞主要有两个时期。
“一个是1958年乾务水库建成后，一个是1965年斗门县府从斗门镇迁到井岸镇。”赵承华说，在早年还未大规模填海时，斗门旧街周边的河网纵横，三灶、南水的居民每逢每月农历的二、五、八都会来到斗门旧街赶集，当时他们乘船到乾务水库的位置，再坐车过来，交通还算方便，但乾务水库建成后那条路就没有了，旧街于是失去了东南部多个镇的生意，而1965年，原本设在旧街旁的斗门县政府迁移到了井岸镇，使得斗门镇丢掉了政治中心的地位，各种资源更是都流往井岸镇，旧街就此一蹶不振。
旧街上的商铺在每年五一、十一、春节期间会迎来一个租赁高峰，但都是短期租，但几天的租金可以跟平时一个月相当。
斗门村的梁雅静在旧街上有个商铺，之前租给人家做士多，去年搬走后就空着，春节期间，她的表妹短租了十多天，销售鲜花、手工制作的挎包和一些小工艺品，销售额也过万元。
“每年也能热闹一些天，在街上卖鸡公榄一天都能卖几千块。”旧街上的一位老人说，如果旧街能够天天保证有300个游客到来，恐怕整条街的铺租都得翻上五倍。
政府主导的改造能带来人气吗？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能带回当年的市井气吗？不少人还是有疑问。斗门镇文化站站长邝岳峰说，几年前在推动斗门旧街翻新改造时，不少商铺的老板都很消极，要做很多工作才同意，而如今环境改善，人流量增加，店铺也升值了，镇里再推动旧街上的任何工作都变得容易了许多。
缺少市井气的商铺，“身价”近年来往高冷路线走，租金倒是一直都很“亲民”。
斗门村的梁女士在旧街上有一间商铺，上下两层的面积加起来有60多平方，每月的租金只有600元，这个价格还是连续两年每月各涨50元才达到的。
“兆章”的店铺也是上下两层，总面积近100平方米，在里面经营古玩的周春南说，每月租金不到1000元。
一家两层面积约150平方米的店铺招租，注明经营餐饮的租金为2000元/月，非餐饮的租金为1500元/月，附近店铺的老板嗤之以鼻，认为这个价太高，很难租出去。
租金低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客流不足，除了每年固定的几个假期会有大批游客到来，平日里只能做周边街坊的生意；二是经营项目有限，整条翻修的老街只有两三百米长，餐饮有“胜兰”一家足够了，士多有三四家，杂货店也有两三家，市场空白点实在难找。
73岁的黄达纯曾是体制内一名专业画家，因超生而丢了工作，几十年来跟老伴在“益隆”店里经营老手艺，给附近街坊画祖先牌位，老两口感慨，近十多年来他们的生意每况愈下，因为年轻人对老的传统接受度在下降，而“整条街上都看不到年轻仔”，他们认为这里只能留住老人，等老人们都没了，旧街上的商铺就没人经营了，像内地的一些农村土地被抛荒一样，重振是没有盼头的。
政府思路：腾笼换鸟
按照官方的思路，斗门旧街需要“腾笼换鸟”。
斗门区旅游局负责人对南都记者说，旅游部门当然想往旅游的形态去转变，既让旧街的“衣服换了”，也要把里面的内容换了。
“我们早已注意到旧街的一些问题，也在想办法让旧街变得更好，但这得慢慢来。”当前最主要的问题是，旧街改造翻新是政府能做到的，但商铺的产权是业主的，他们在经营项目的选择上有自主权，政府只能引导建议，经营的主导权仍在业主手中。“市场有市场的规律，旧街上的商户也并不是不想往这方面走，只是条件还不成熟。”
腾了笼换什么鸟？
上述负责人说，当前，旅游部门还没有很清晰的思路，咨询过的一些旅游业专家认为，商户的经营可以往旅游商品上靠，卖一些游客能接受的旅游商品，起步相对容易的是开一些客栈、清吧，然后增加工艺品销售店，再有一些卖斗门和珠海土特产的店，这些都相对容易切入。
“我们有一些扶持资金，还在完善具体的操作细节。”上述人士说，旅游部门将从政策上对商户进行引导鼓励，比如以前卖农具的，现在改卖旅游商品了，那么可以给予一定的补贴。眼下，单凭旧街的自然成长速度肯定不够快，旅游部门将借鉴国内一些发展得较好的旅游景点的经验，在斗门旧街进行复制，主要复制的是政府扶持的部分。此外，今年10月，斗门将对外招商，旅游部门会将斗门旧街推出去。
无论是投入了巨资的基层政府还是手持游资而来外来投资者，都看到了斗门旧街的潜在价值，但这笔沉淀了一百年的潜在价值如何变现，谁都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
对于斗门旧街的发展，斗门镇政府也颇为头痛，目前只能在硬件建设方面做文章。
“这个月中旬就要在路面铺上青石砖，把一些电线埋到地下，排污系统也要重新搞，弄成真正的步行街。”斗门镇文化站站长邝岳峰对南都记者说，施工可能要持续一段时间，预计五一时也难以完成，到时可能会影响一定的客流量，不过从旧街的长期发展来看，施工还是有必要的。
斗门旅游局负责人表示，斗门旧街若想重振，还是需要当地政府来主导，比如协调好各商铺业主的关系，逐步协商经营项目等。邝岳峰说，该镇也正在从这些方面入手去做，镇里初步的设想是，通过居委会与业主谈，签订一些租赁合同，政府再进行招商，引进一些与旅游相关的项目进驻，政府扮演中间人的角色。至于旧街上一些经营家具、化肥的店，政府方面也会逐家沟通，鼓励转型或者转换到旧街外的场地，让旧街的商铺能够盈利更多，相信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旧街会慢慢旺起来。
旧街现状
修旧如旧的翻新改造“表里不一”的老字号
斗门旧街在翻新改造前，曾请一帮“老斗门”追忆旧街风貌，南门村70多岁的赵承华是其中一位。
“斗门老街(旧街在本地人中的叫法)基本恢复了原貌，因为我们这帮老人对老街的模样记得太深了。”赵承华说，旧街上有不少老字号，比如美华章、合群、大昌、祥盛等十多间绸匹铺，永同兴、美新、美的、大中华等多间百货店，成茂隆、泗美隆等杂货铺，同和堂、大宁堂、天心堂、大安堂等药材行，其中的绝大部分目前都已恢复原本的风貌。
恢复的只是外观，里子却已大变样。
近日，南都记者在斗门老街上看到，“美华章”的骑楼柱子上刻着“接理书信、汇兑银两、纱罗绸缎”等字样，但店内却是卖家具的；“美腴”的立柱上刻着“汇兑各埠银两”和“凉果发行处”的字样，但店里面却是桌球室；“协昌”的业务本是“接理外洋书信”和“汇兑银两”，但里面也在经营家具；“兆章”的业务是“纱罗绸缎”，而今变成了一家古玩店。
除了“文不对题”的店铺外，更多老字号的名字虽然刻在墙上，但骑楼下的大门却是紧闭，门上大多贴着“招租”，记者数了一下有约20个。
能够做到名副其实的店铺寥寥可数———“胜兰”仍在做餐饮，“俊杰”仍在做白铁制品，“益隆”仍在画祖先牌位，“广恒隆”仍在做“环球百货”，只不过里面销售的商品与一般的士多毫无二致。
连日来，记者多次来到斗门旧街，发现50多间店铺开门经营的只有十多间，甚至旧街上公认的“生意最好”的“胜兰”也是在中午11点半左右才开门迎客。
“不卖家具能卖什么？”坐在“美华章”的店铺里，年过五旬的赵叔一脸淡然，他对旧街的改造赞不绝口，认为档次高、复原好，古香古色的韵味回来了，但问题是，他不可能按照立柱上刻的字那样，做“接理书信”、“汇兑银两”，这方面的业务有邮政、快递、银行在做，卖“绫罗绸缎”稍微靠点谱，但现在的人买衣服都买现成的，谁还扯布去做。
在旧街上，有几家商铺外表没有进行过翻新，显得很陈旧，来自南门村的赵姨就在其中一间卖毛线，她说“生意不好做”。
赵姨当初拒绝翻新，一方面是觉得老房子就该有老房子的样子，另一方面也担心恢复成了老字号，她就没法做毛线生意了。好在房子是上一辈的老人买下来的，不用交铺租，平时做做街坊的生意也能糊口。
在“胜兰”餐饮店斜对面的街口位置，曾经是一家照相馆，当年马景涛和郑秀文拍《再见艳阳天》时曾在这里拍过照，照片被放大后一直当做店里的招牌照，但十多年前开始，随着数码相机的普及，照相馆经营不下去了，变成了现如今买水桶、扫把、斗笠的杂货铺。
(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