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泪难收动离忧

25.06.2014  12:40

  □小关

  1914(甲寅虎年)是民国三年。这一年的农历5月,我的祖母出生在广东省潮循道大埔县长富甲(现为大埔县丰溪林场)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掐指算来,祖母诞辰已100年了。

  对祖母的记忆,定格在我7岁至20岁之间。印象中,祖母春、夏、秋总是穿着洗得泛白蓝色中式斜大襟衫,冬天则穿灰袄。祖母的身躯修长、精瘦、微驼;瓜子脸,眼睛不大,却很有神,有深深的抬头纹,高高的鼻梁挺直秀气,牙齿没了,嘴巴有点收缩,头发没有全白,齐向后梳,戴了个发卡,一双大足,有时拐着木杖,走起路来一颠一崴的。

  祖母姓蓝,是家中长女,有一弟弟两妹妹。祖母年轻时是个美丽的女孩,在她十来岁时按父母之命嫁到5里路以外、同隶属长富甲、地名为大洋坑的村庄。听说聘金没有大洋,只有几斗米粮。记得我小时候问过她,“奶奶,您当时是坐大花轿很多人抬着嫁来的吗?您跟爷爷怎样认识的?”“嗯,至今全村只有2人有坐花轿这么风光嫁来的!结婚那天第一次见到您爷爷,他很穷啊!”说这些时,祖母仍有点兴奋、羞涩和不甘。

  我的祖父当时在毗邻的大宁甲、长治甲做副保长(类似于管理村事务的人员),每天芝麻小事缠身,听说又染上抽大烟的恶习,报酬不够他花,更谈不上帮补家用及照顾家庭。祖父祖母生了我两个伯父一个姑姑和我父亲。最小的父亲出生于1949年农历2月,听说当时像个小狗,只有两三斤,因他家中排行最小,所以他的小名一直都是“细狗”。我父亲出生在解放前,成长在解放后,他的童年注定是悲苦的——因了在那样的年代,也因了次年(1950年)我祖父的逝世。

  祖母非常坚强。那年,她才36岁,形单影只,含辛茹苦,未再婚嫁。遥想在那风云鼓荡、缺衣少食、病了没钱又没药医治的年代,虽然祖母的娘家时有接济,但,生活无疑是异常艰辛的。二伯很小就夭折了,祖母一人无力抚养三个孩子,姑姑也被祖母含泪送到村子对面隔座大山的福建省的一个小村落的人家。就这样,祖母带着伯父和父亲,过着她的悲苦的中年和平凡的后半生。

  小时候,一天夜里,我睡在床上,曾问过奶奶您当时为何不改嫁?她说如果我改嫁了你伯和你爸就会无人抚养,无屋瓦遮顶,房子都会被别人霸占,绝不能走呀!记忆中,她曾经轻淡平和地和我谈过那个时期的痛苦生涯,一个年纪尚轻的寡妇,守着分家时祖上留下的一点薄田两间旧屋,事事需要独自张罗,处理好叔伯妯娌和邻里关系等等。这自然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能力,她说起这些事情,仿佛是说别人的故事似的,我佩服祖母的坚韧和自强。祖母是典型的、普通又伟大的客家母亲!

  祖母非常和善。小山村山清水秀,一条小溪贯穿村落,分为东西两片,人不多,5个村民小组约400多人。旧时的人们生活艰难,涉及生产队分田分地、出工记工、责任田放水、争用生产大队的公家物具、邻里纠纷等等,凡事好争利益、争胜负,那自然少不了相互争执、大声争吵乃至打架。祖母性格纯良,几乎没有见过她发怒和大声说话。她是文盲,很信佛,初一、十五定会烧香拜佛。她常用佛家规矩教化我们:少与人争论、不与人争吵,做好自己的事,好人有好报!祖母和蔼可亲、纯朴善良、与世无争与大家平和相处,得到了邻里乡亲的一致好评,都昵称我们的“菜姆”真好人。记得逢年过节,村里外出打工的乡亲回家乡时,很多人会来我家老屋看看我祖母,给她一些糖果、饼干、零用钱,与她唠叨家常,问候她,认可她的为人。

  祖母非常勤俭。伯父伯母和我父母都忙于生计,小时候,我们8个堂兄弟姐妹全靠祖母一人拉扯看管、照顾成长。祖母常常说,衣服干净就好,“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她自己两三年才做一次新衣服。兄弟分家后,祖母每月在伯父和我家轮流吃饭。她总是说细佬哥不要浪费,粮食金贵!她要我们送饭要省菜,总是把剩菜热了又热。记忆中,有一次南洋的华侨亲戚捎来了一斤咸鱼,我们吃了一星期,祖母最后把鱼头鱼尾鱼骨头剁成细末,就着木薯粉做了个咸鱼羮,又吃了两天。祖母带我们走亲戚,从来都是走路或坐顺路的拖拉机,未曾花钱坐过公共汽车。她说,走路锻炼身体且可以看风景,拖拉机摇摇晃晃一身都舒服!祖母的钱都是小辈们给的,没什么积蓄。小时候,要讨零花钱买吃的东西,祖母总是很“吝啬”,但跟她说买学习用品,她会爽快地给我五角钱。

  时光荏苒,作为老幺的我也年齿渐长。我小学六年级时转学到外地后一直在外读书,到1996年参加工作,只有放假时才回家与祖母、家人相聚,与慈祥的祖母逗乐。记得她用粗砺的双手摸我的头,跟我说,你的三个堂哥已结婚,若在她有生之年看到我结婚,她会给我200元钱。

  时光如梭流水无情。年迈的祖母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印象中,晚年的她常常坐在老屋门前的石凳上,静静的安坐凝神,似乎在思索远去的岁月。祖母因病于1997年10月去世。

  如今追忆和怀念祖母时,让我心底常泛起一首词: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珠泪难收。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逝水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