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清理养蚝上万人无以谋生 政府:要靠自谋生路
5月15日，珠海南水镇旧村，一群阳江蚝民闯入了林新兴的办公室，试图与镇政府和林新兴沟通清理蚝排的行动，但局面很快失控，办公室被打砸，电脑坏了，玻璃门碎了，48岁的林新兴也被打倒在地，因多处软组织挫伤送进医院。
这一次清理非法蚝排的整治行动始于2013年9月，珠海当时印发了《珠海市非法渔业设施清理整治工作总体方案》(下称“方案”)，对占用公共海域的非法渔业设施，包括蚝桩、蚝排、鱼排、摊边罟、水上构筑物等非法渔业设施进行清理整治。整治范围从高新区与中山海面界线开始，岸线长约13 4公里，涉及海域面积约108280亩，以及万山群岛海湾非法渔业设施。俗称“清海”行动。
上万蚝民面临转型，洗脚上岸，曾经在珠海辉煌二十多年的养蚝产业即将成为历史。年龄普遍偏大，缺少除养蚝外的其它谋生技能，学历偏低，都让这群主要来自阳江、广西、湖南的养殖户对“清海”心存恐惧。但他们在近海随意搭建的蚝排，无证养殖，不仅违规，破坏珠海景观，也给过往船舶带来安全隐患，撞击蚝排落水遇险的事故每年都要发生。
由于涉及人数众多，又关乎养殖户的饭碗，经过大半年的宣传动员、摸底和测量，被纳入“清海”行动的珠海高栏港南水镇至今年2月才小心翼翼地开始了清理工作，为了取得养殖户的支持，政府还为这些官方层面认定非法的养殖户提供腾退奖励，但冲突依然没能避免。5月15日发生的这起突发事件，既是蚝民对转型恐惧的一次心理宣泄，也是传统农业与城市化、现代文明冲撞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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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打两建的英雄”
莫名被打
有蚝民证实清拆蚝排引发养殖户不满，警方称暂难认定与清拆有关
6月初，躺在病床上，缠着绷带的林新兴回忆5月15日那个早晨，仍然感到困惑和不解。那场突如其来的冲突，事先毫无征兆，在他看来既是梦魇，又像是一场闹剧。
视为“英雄”
48岁的林新兴今年2月接受了高栏港经济区海洋农渔局的委托，负责清理当地非法渔业养殖设施。被政府看中的原因，是林新兴在当地渔民和养殖户心中的“威望”。2012年广东启动“三打两建”，林新兴自费走访当地渔民，搜集“海霸”王军华的罪证，历时数月，整理出一份50多人签名的笔录，上面详细记录了王军华及其控制的军安公司长期欺压当地渔民和养殖户，索要财物以及骗取国家征地补偿款的情况。
林新兴携材料，向纪委举报，促使公安立案调查，最终扳倒了当时身家已经上亿的王军华。林新兴也因举报有功，先后获得市、省15万元的奖励。
这次举报，成就了林新兴。很多当地渔民和蚝民视他为“三打两建的英雄”。但随着林新兴参与清理非法养殖设施的行动，情况慢慢起了变化，部分蚝民的态度变了。
林新兴介绍，为了避免引起冲突，他参与的清理行动进行得十分缓慢而小心，从2月到4月两个多月的时间，只清理了几百亩的面积，每次行动时，都有政府部门、村委会的人在场，监督实施，每个被拆蚝排，事先都要反复确认，不光对方签字同意腾退，蚝排的位置也要定位，以免误拆。手续齐全后，他才用水面的钩机将蚝排拆走，那些放了苗的蚝排则会用船拖到指定水域，方便养殖户自行将蚝苗取走。
“我怕惹麻烦，只要是还有争议的非法蚝排我都不会动。”林新兴说，得益于自己的谨慎，清拆行动中并无人现场抗议或反对，进展十分顺利。
就在他以为一切风平浪静时，养殖户的不满已经化成一股暗涌向林新兴席卷而来。
心伤难愈
5月14日晚上11时，几十个阳江籍蚝民进入了林新兴在南水镇南水旧村的办公室，嚷着要他出面协商清理蚝排一事。当时在场的林锦炎介绍，他和两个朋友正在里面喝酒，这么多人突然闯进来，让他们感到害怕，连忙报警，警察来到现场，蚝民们又吵了两个多小时，至深夜1时才散开。林新兴说，自己当晚已回家休息，并不在现场。
风波在第二天失控了。林新兴说，其15日早上9点回办公室上班，不久，一百多个阳江蚝民涌了过来，绝大多数人围观，其中几个人则反复叫嚷着“为什么搞坏我的蚝排”，不容他解释，就将他打倒在地，拳脚相加，还有人用砖头砸坏了办公室的玻璃门以及电脑等财物，钱包及千元财物后来不见了。
事发时，林锦炎联系了一个吴姓木工到林新兴的办公室商谈装修事宜，突如其来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劝不住打人的人，慌忙报警。“当时对方只认准林新兴打，没有殃及到我”林锦炎事后有些庆幸地说。
9时46分，警察赶到现场，控制住局面。已经伤痕累累的林新兴随后被怒火难消的蚝民们带到了几百米外的南水镇政府，要求就清海行动协商。不少居民目击到了这一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居民说，林新兴可能是受伤无力，当时倒在路上，几个蚝民后来抬起他到了镇政府。
林新兴当时已经晕厥，后来发生了什么并不知道，当恢复意识，人已经躺在平沙医院的病床上。所幸伤势不算严重，医生诊断其多处软组织挫伤，属于皮外伤，未伤及要害。但林新兴说，被打伤后，自己一直头晕头疼，非常难受。
这一躺就是大半个月，直到6月3日，林新兴才出院，医药费花了一万三千余元，“都是我自己掏钱治疗的”。但更难愈合的是心理创伤。
为何被打？
时至今日，林新兴依然不解自己为何被打。“对方说我弄坏了他们的蚝排，但这几个月我清理的蚝排都是本地人的，没有阳江蚝民的排，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林新兴猜测，或许是对方担心下一步的清海行动波及到他们，所以故意挑自己下手，作为“下马威”，以便迫使当地出于维稳的压力，不得不停止清海工作。
这一猜测也得到了部分蚝民的证实。一名参与5月15日冲突事件、不愿透露姓名的阳江蚝民说，林新兴之前拆的蚝排几乎没有阳江人的，但他们担心很快就会拆自己的，所以当天到林新兴的办公室试图协商，只是因为去的人太多，局面失控，人群拥挤造成林新兴倒地受伤，其办公室的财物受损，“但我们没打人，(林新兴)受伤只是意外，当时如果不去找林新兴，等到他拆到我们的蚝排，就已经晚了”。
一名年约50，在珠海养蚝已经20多年的林姓阳江籍蚝民说，林新兴曾举报欺负蚝民的王军华，他们原来都很感激，但现在林新兴要拆他们的蚝排，就是断他们的生路，大家都很气愤，对他都很有意见。
几名阳江蚝民还表示，南水清理蚝排，并没有与他们面对面沟通协商，只是通过各个村委会在2013年发了通知，清理的具体时间也没有透露，让他们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下苗，该不该继续投入，有些人怕被清理，从去年下半年就不敢养蚝了，但等到今年，迟迟未见行动，蚝排又一直闲置，太浪费了，白白错过了大半年养蚝的时间，“我们当时希望跟镇政府协商腾退的补偿标准，确认清理的时间好做计划，林新兴之前答应15日到镇政府协商，后来又没去，我们就从镇政府跑到林新兴的办公室”。
参与冲突的几位蚝民们显得理直气壮，认为林新兴参与清理蚝排，就是自讨苦吃，“原来关系还不错的”。
事发后，南水镇警方立即介入调查。警方相关人士6月5日表示，林新兴被打受伤确实存在，但被打的原因还有待于进一步的调查，目前还不能认定是与清理蚝排的行动有关。
相关政府部门的态度也显得比较含糊。一名负责外宣工作的工作人员表示，知道林新兴被打伤的事情，如今警方正在调查，原因还有待查明，在这种情况下，不便就此事接受媒体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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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10年养蚝
总投入50多万
45岁的蚝民张平面对清海茫然不知所措
45岁的蚝民张平(化名)也许将是珠海最后一批蚝民。入行前，他在老家阳江种地，从年头干到年尾，刨去日常吃穿攒不下钱。2 0 0 1年，三女儿的出生，一下子让他感到了巨大的经济压力，为了多挣钱，不得不跟着老乡离开家门，跑到珠海打工。
赚20多万
在电子厂工作了半年，习惯干农活的张平受不了工厂朝九晚五，每天流水线的坐班生活，辞职在平沙当一名农业散工。但收入很不稳定，农忙时天天有活干，淡季半个多月都要休息，一千块钱都挣不到，压力很大。
2003年夏天，张平经老乡介绍，终于找到了一门挣钱的买卖———养蚝。蚝又被誉为“海底牛奶”，只适合在咸淡水交汇的水域养殖，因营养丰富，口感滑嫩受到食客追捧。蚝民们也能赚取不菲的收入。
介绍张平入行的老乡当时在珠海已经养蚝8年，一年能挣二十多万元，相比他原来不到两万元的家庭年收入，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深受刺激的张平说服妻子，将阳江老家的房子向银行抵押，贷了十几万块钱，买了一条老旧的二手渔船，在珠海南水镇的近海打下了两个250米长，6米宽的浮牌。
据来自相关政府部门的知情人士介绍，由于养蚝成本很贵，珠海现有蚝民中至少有七成以上都是从银行贷款，不少选择卖房、卖商铺来养殖，估计全市蚝民向银行的贷款总额超过十几个亿。
不懂技术，张平就和妻子利用给老乡打工的机会学会了用水泥制作蚝饼，用绳子一个个串联起来，挂在浮排上，吸引大海里的蚝依附上去自动产卵，两个多月后，蚝苗初长，就将蚝饼取出水面，打烂，取出生长在里面的蚝苗，放入浮排下继续养殖，既可以继续养殖一至三年，等蚝苗长大长肥后出售，成熟的蚝肉批发价可以卖到35至38元一斤，也可以直接向养殖户出售蚝苗，这样养殖时间很短，可尽快收回成本。
最初，张平为了减小风险，选择卖蚝苗，每年5至8月下蚝饼，四五个月后取出蚝苗兜售，一斤能卖1块多钱，两年多时间，他赚了二十多万。
不断扩大
位于珠江出海口的珠海，咸淡水交汇，被认为中国最适宜培育、养殖蚝苗的地区之一。为了挣大钱，张平跟其他蚝民一样，开始不断扩大养殖规模，经过十一年的发展，其养殖的蚝排已经有六个，加上蚝饼和渔船，总投入达到了50多万。而这个数字，在珠海的蚝民中间不算多。“我只是小打小闹。”张平说。
养蚝的钱除了供养儿子和女儿上学，张平这些年几乎没有攒到钱，“赚的钱除去日常开销，基本都拿去购买新的蚝排了，一个蚝排就要六七万元，而且隔几年就会坏掉，需要更换，这些都要花钱”。
如果不是2013年的一纸清海通知，张平还在琢磨把当年挣的钱，继续投入新购两个蚝排，同时换掉已经使用了十几年的破渔船，改善生产条件。
清海降临
张平依然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他正在海边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乘凉，在附近养蚝的一个老乡告诉他政府要清海的事情，吓得呆住了，“当时我只记得嗯嗯几声，脑袋空白，什么都没想，老乡什么时候走的也不清楚”。
张平意识到养蚝的买卖做不长久了，又不清楚清拆什么时候开始，为了减小损失，他在这年9月就把投下去不到一年，尚未长成的小蚝取出来卖掉了，因为很多人都跟风销售，往年1.2元一斤的小蚝，跌到了9毛钱，比以前亏了五六万元。
不敢继续投资，就此离开又不甘心，张平和妻子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一直无所事事，大部分时间窝在岸上等候政府的消息。
等了大半年，张平和妻子的耐心在今年5月消耗殆尽。他和妻子又投入了几万元，开始用水泥制作蚝饼，“什么时候来拆，政府没通知，看着这些蚝排闲置太心疼了”。
更令张平感到揪心的是，他这几年光顾着扩张，摊子越铺越大，想马上收手也很难，至今他还欠着银行十几万元贷款，“你说不给养蚝了，干其他买卖要还清贷款太难了，靠打工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再说，就算我想打工，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工厂还会收吗？”
类似的担忧情绪，在南都记者接触的蚝民群体中十分普遍。张平不愿继续等待，去年还和珠海部分蚝民一起开始上访。今年，南水镇开始实施清海行动，老乡又找到张平，相约一起到林新兴的办公室讨说法，因为有事，他和妻子当天没去，后来就听到了林新兴受伤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打人都不对。”张平有些谨慎地说，自己不知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谁组织的，具体情况他都不好说，不好评论，但他相信绝大部分蚝民都是老实人，不会干坏事，希望媒体多写蚝民正面的东西，“珠海人很多也喜欢吃蚝，我们养蚝，拉低了蚝的价格，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